在场几人都是行家,此言一出皆大惊失色,牵机散是极可怕的毒药,从理论上讲入口即无救,当年写出“一江春水向东流” 的李后主就是被宋太宗赵光义派人用牵机散毒死。由于此毒非常霸道,各种医书中对此语焉不详,属于几近失传的极毒之药。用这样的千古奇药来毒一个两岁的孩子,此人必定十分残忍毒辣。
沈峰面色不改,缓缓道:“对,我也猜出几分,这符合古籍中所描述牵机之毒的症状。”
大师兄、二师兄两人站得很近,眼睛就这么相互逼视着,屋内气氛仿佛凝固了。薄幕云哪知其中有什么名堂,茫然地看着两人不知所措,丁晖晖则是救子心切,来不及细琢磨,哭道:“大师兄,你手中不是有师傅的‘雪泥梨影镇毒丸’吗?它一定可以救安儿,一定可以的。”
大师兄仿佛没听见,对沈峰说:“牵机之毒失传已久,普通人根本配制不出来,就算会配,也不会拿着害一个孩子。”
沈峰道:“而且孩子整天不离我们身边,外人就算想下毒也难有机会。”
话说到这份上,不仅丁晖晖,连薄幕云也听明白了,大师兄是怀疑自己人下的毒,确切点说,就是怀疑沈峰干的。一,沈峰饱阅古籍,有可能发现牵机散的配方,二,母子连心,做妈妈的丁晖晖不可能对亲生儿子下毒,但外人又不可能有机会,只有沈峰疑点最大,三,他的根本目的是利用孩子中毒骗取“雪泥梨影镇毒丸”,解析后卖给制药厂大赚一笔。因为此丸平时极少使用,顾真人就没有用过,如果现在急拿急捉配制,以沈峰对药房现有药材的了解,加上分解丸药细细研究,一定可以发现其中的奥秘。
丁晖晖立刻叫道:“不可能,不可能,沈峰他溺爱孩子,平时呵护得恨不得整天抱在手中,再说虎毒不伤子,他不可能为了钱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的。大师兄,不管如何,这件事总会水落石出,当务之急是先救安儿……”
出乎意料,大师兄将安儿往丁晖晖怀里一塞,转身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让下毒的人的解吧。”
丁晖晖呆呆地抱着安儿,不能置信地说:“大师兄,你不救安儿?你是最喜欢的安儿的,你忘了吗?安儿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他活不过今夜的……”话未说完哽咽不能成声。
沈峰上前一步道:“大师兄,大人纵有千般不对,孩子是无辜的,你怀疑我下毒也好,怀疑我想得到秘方也罢,人命关天,何况安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求你将是非放在一边,先救了孩子,哪怕明天我自缚双手跪在你面前任你盘问。”
刘海骄头也不回道:“好,只要你承认是你下的毒,我现在就治,不会迟滞一刻。”
沈峰气得脸都变了形:“刘海骄,你不要逼人太甚,挟技欺人,明明没做的事你让我怎么承认,我怎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
“你还是不认账是不是,天下竟有你这种视财如命的人,丁师妹嫁给你真是瞎了眼,我不管了。”说着他拂袖而去。
丁晖晖见他离去一时急火攻心,头一昏往地上栽,幸亏薄幕云一把扶住。
沈峰冲大师兄的背影大声说:“我知道为师妹嫁给我的事你还记着仇,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小人,今天我就将安儿放在堂屋里,要死也死在你这儿。”说完,他气呼呼地钻到旁边厢房里去了。
房门突然打开,正沉浸在这段错综复杂往事的几个人都吃了一惊,转头一看原来又有一名客人来睡觉了,外面漆黑一片,那人居然戴着个太阳帽和墨镜,帽檐压得很低,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面目。他看了看里面三人,知趣地靠门和衣躺下。
这一来薄院长住口不谈,打了个呵欠说睡觉了,他悄悄冲方成使个眼色,便自顾自地拉开一段距离睡下来。方成急忙说:“我睡到你旁边。”
薄院长正色说:“那怎么行?万一夜里还有投宿的,正好是个坏人睡到梅小姐旁边呢?”
梅婕还真有些担心,赶紧说:“方成,你睡到我旁边,不过要是你睡相不雅敢碰到我的话,当心我斩了你的手。”
睡在门口的人“扑哧”一笑,梅婕冲他喝道:“有什么好笑的!”那人倒老实,不再出声,只是肩头一耸一耸显然还在窃笑。
方成被她直来直去的话闹了个大红脸,简直无话可说,嘟囔道:“那我离你远点好了,真麻烦。”
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不知疲倦的山风吹来刮去,偶尔从遥远处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嚎叫。
方成睡得正香,不知什么时候迷糊间有人轻轻推他,一个激灵,他挺身而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见梅婕站在床边朝自己轻轻招手,然后蹑手蹑脚出去。
“这小妮子又有什么鬼花招?”方成觉得奇怪,也下床跟出去。
梅婕站在院子里,皎洁的月光柔和地披洒在她身上,修长的身材亭亭玉立,平时冷峻严肃的脸在月色映衬下分外明艳,调皮的山风不时将长发吹拂到脸上,平添几分秀色。
“什么事?”方成悄声道。
梅婕有些忸妮:“能不能……陪我到后面……我要方便……”
方成恍然:“原来如此,幸亏在山下买了手电放在包裹里,我拿过来陪你去。”
两人在手电的照射下,一脚高一脚地走出院门绕到后院墙,梅婕拿过手电道:“你别拐弯,就在这儿等我。”
方成耸耸肩,双手环抱看着天上的一弯明月,心道:如此良辰美景,如果有佳人在怀,共叙情话,该是件多么浪漫的事,可惜此时虽有女孩子,却是个小辣椒,而且明月当空下去方便,真是大煞风景。想想也是,算起来已经工作七八年了,成天忙忙碌碌不知做了什么,连女朋友都没工夫找。可是做这一行时间真的不属于自己,多少次了,都是在睡梦中被叫醒执行任务,有时出差一趟就得几十天,唉,组织上又有规定,结婚前不得泄露真实身份和单位,哪个女孩子能理解?正想着,突然听到后面一声尖叫,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梅婕仓惶地奔过来,一手抓着手电,一手提着裤子,并未完全拉上去,露出一抺惊心动魄的雪白。方成立刻持枪在手,问道:“怎么了?”
“蛇……”梅婕用握着手电的手指着后面,仍然惊魂未定,胸口起伏不停。
方成松了口气,顺手接过手电跑向后面。其实这会儿蛇早应该游走了,看不看都一样,只是善解人意的他要留出时间给她整理衣服,毕竟刚才一幕太狼狈了。
再回头时梅婕已经将衣裤装束得整整齐齐,见他出来没有说话,微低着头走到前面,接近院门时猛地停下来,回首看看方成,夜色下她的双眼显得明亮而深邃,少有地轻柔道:“谢谢。”说完就匆匆走了进去。方成愣了半天,抓抓头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女孩子就是奇怪。”
早上起床时,发现昨晚投宿靠门睡的人已经走了,方成想这人早出晚归,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于是漫步到院子外打了一路拳,微微出了些汗,这才回院子,正遇到老板在打水,想起什么问道:“老板,你昨天说神医刘在梅花潭有个家,他家里还有哪些人?”
“没有人了,孤家寡人一个,听说十几年前娶了个媳妇,一直没孩子,后来不知为什么媳妇跑了,出了山,从此他就一个人过,所以他也不常在家,整个大明山就是他的家。”
“喔,还有这回事。”方成很感兴趣,在院子里一个人想了会儿,薄院长也起床了,打了声招呼后在院子里打起了太极拳。与平常所看到的不同,薄院长这套太极拳打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间俨然有劲风扑面。方成看得暗暗咋舌,等薄院长停下来后急忙问:“太极拳的要绝不是慢、柔、轻三字真经吗?你好像不太一样?”
薄院长一笑:“极柔至刚,极刚至柔,太极是依阴阳而生,初级阶段是柔中带刚,以柔克刚,练到一定境界后,就变成刚柔相济,刚柔相揉,练至最高境界时,柔即刚,刚即柔,刚柔不分。”
方成脱口而出:“就像小李飞刀说的,手中无刀,心中有刀不算稀奇,飞刀练到最高境界,应该是人刀两忘,呵呵,玄而又玄的中国神秘文化。”
薄院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如同你一样,身为护花使者,要做到身边有花,心中无花,不易,不易。”
方成茫然,过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连连道:“你误会了,你误会了。”
又扯了几句,梅婕也醒了,吃过早饭后,三个人商议前进的路线,方成说反正鹰嘴崖在正南位置,不如绕个小弯先到梅花潭,神医刘的家看看,向他的邻居了解一些情况,大家都同意。于是继续踏上崎岖不平的山道。
上路没走几步,梅婕迫不及待地要求薄院长继续昨晚的叙述,薄院长深深吸一口气道:“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心情觉得轻快很多,可是一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唉,心情立刻压抑无比……”
那天夜里风出奇地大,雨也下得急,一道道闪电将黑幕扯得七零八落,整个天地都发出惨白的光芒,一声声响雷震耳欲聋,仿佛打在人心坎上。
大师兄回房休息去了,二师兄在左厢房照顾昏倒的丁晖晖,堂屋里只有薄幕云守着躺在童车里的安儿。在炽白日光灯下,安儿的脸色惨白而有几分诡异,神情间仿佛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反复摸他的脉搏始终是细若游丝的濒死脉象,只有身中极毒之物才会有如此反应,薄幕云心中一阵酸楚,昔日活泼天真的安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如电影般在心头闪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应该做些什么,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师傅还在,就不会有今天。
想着想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炸雷将触动了他:不行,我得为安儿做些什么,不管行与不行!
薄幕云起身到东厢房,在门口与沈峰碰个满怀,急急将二师兄拉到一边道:“三师姐可好?”
“喂了点安神定心药,睡了。”沈峰永远是不急不躁的样子。
“二师兄,做师弟的说一句,为了安儿,你就到大师兄面前认了吧,只要能救好安儿,受点委屈算什么?大师兄也是在气头上……”
沈峰奇怪地看着他,良久才叹道:“小师弟,在我们师兄弟中你天资虽差,但心宅仁厚,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你还不明白吗?大师兄这是在勒车打马呢。凭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相信我会对安儿下毒手吗?就是大师兄心里恐怕也清楚得很。这个账我不能认啊,你想想,如果我认了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薄幕云还是不明白,碰上这些绝顶聪明的师哥们,恨不得长两个脑袋才好。
“眼下情况真相不明,晖晖被大师兄说得摇摆不定,我一松口即成铁案,那时虽救活一个,我却失去两个啊。小师弟,你想我能承认吗?”
经一点拨,薄幕云明白了。沈峰如果承认是自己干的,作为妻子的丁晖晖绝对不会原谅他,而安儿长大后当然要恨透这个曾经为了钱置自己于死地的父亲,他将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想到这里,他暗暗心惊,想不到素日忠厚老实的大师兄会有如此深的心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