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窗户处,松软湿润的泥土中,赫然有一双深深的脚印,再向东面,杂乱无序地还有些浅一点的脚印。显然,这些大都是入室者从窗户上跳下来后形成的,他趁傍晚时分天色较暗潜入菜园,那时比较谨慎,注意尽量不在泥土上留下痕迹。潜入室内给孩子服下解药后,从窗户上跳下难免有些心慌,顾不上脚下了。
方成蹲在地上,反复研究那双深深的脚印。梅婕站在一旁替他打着手电,少有耐心地看着他。良久,他才起身,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看出什么问题?”
“此人身高1.75米以上,体重一百三十多斤,年龄不算大,身手敏捷,与那个戴墨镜的男子基本相符。这个人与薄院长整个师门究竟有什么渊源?他投毒再解毒,就是为了吓唬刘海骄吗?”
梅婕正待说话,前面屋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丁晖晖的声音。
“……我就是喜欢和沈峰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觉得我很幸福,过得很舒心,我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你凭什么总认为沈峰不好?你能看透一个人的本质吗?我看你的本质才不好,当初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救安儿,何至于……”
薄院长干咳一声打断她:“三师姐,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丁晖晖停了会儿,才道:“这次我来之前,沈峰特意关照我,尽量劝说大师兄出山,改善一下生活环境和条件,我们这师兄弟几个,虽然谁都没能继承师傅的衣钵,可是也要活得像模像样,在社会上争些薄名,这才对得起师傅对我们的一片苦心。”
三个人又沉默下来,又过了会儿,刘海骄声音冷淡地说:“你们的好心我心领了,但是我在大明山生活了二十年,这儿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早就习惯了,适应了,不错,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你的选择是沈峰,我的选择是大明山,你们也看出我的身体状况,没多长时间好过了,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我们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何必非要走到一起。”
薄院长用哀求的声音说:“大师兄,就算是赎罪,在大明山二十年也足够了,何况当年谁错谁对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你还是出山调理身体,过几天舒畅日子吧。何况你不光是体质极度虚弱,心脏也有严重问题,必须到正规医院接受完整的检查。”
丁晖晖也恢复婉转柔和的语气道:“考虑一下吧,大师兄,就算是我们求你了。”
长长叹了口气,刘海骄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我躲不过去啊。二十年前的噩梦又来了,同样年龄的孩子中了同样的牵机散,又正好出现在大明山,不是巧合啊,这是安儿的冤魂向我索命来了。”
丁晖晖惊恐道:“别说得这么骇人,大师兄,安儿绝对不会找你索命的,绝对不会。”话听在耳里,个个都知道什么意思,哪有儿子找老子算账的?
刘海骄踱来踱去,显得焦躁不安。方成突然有所觉察,迅速关掉手电,拉住梅婕悄然离开菜园,坐到一堆草垛下面,掏出耳机。梅婕正待问原因,却见刘海骄从窗户探头四处望了望,随手关上窗子。
方成悄声道:“老头子有心事,准备向他们交底了。”
果然,刘海骄叫老周将孩子抱出去,然后关上门,压低声音道:“有一件事要问你们,你们一定要如实回答。”
薄院长道:“大师兄请讲,我们知无不言。”
刘海骄缓缓道:“当年师傅去世时你们都在床边侍候的,可曾发现什么不对劲?”
两人均是一愣,丁晖晖道:“大师兄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刘海骄好像很难启齿,犹豫了半天才说:“我是说,你们当时是不是确定师傅肯定死了?”
刹那间室内气氛仿佛凝固了,方式和梅婕面面相觑,不清楚这会儿他说这话是什么目的。
过了半晌,薄院长讷讷道:“那时我年纪尚幼,没有机会查探师傅的脉搏,记得当时就是大师兄第一个替师傅把脉说是急中风,然后二师兄也上前查看了一番,哭着说回天无力。”
“你们两人出手诊断还会有错?大师兄,你究竟想说什么?”丁晖晖有些着急了。
长叹一声,刘海骄坐下来道:“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内疚、忏悔和自责,安儿中毒后可怜无助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特别是他那稚嫩的小手勾着我的那一霎间……”
丁晖晖失声痛哭道:“别说了大师兄,我的心都在痛。”
“冷静下来,我逐一分析剖析过,凭天地良心,我刘海骄绝对没有对安儿下毒,母子连心,小师妹你也不会对亲生儿子下毒。薄师弟天性仁厚,当年尚处于懵懂之中,当然可以排除,嫌疑最大的当属沈师弟。”
丁晖晖急道:“大师兄……”
薄院长阻着师姐:“听大师兄说下去,他定有下文。”
“可是平心而论,沈峰尽管通读古籍,精于药理,但牵机散是何等深奥繁琐的古方?就算他得到配方和研制方法,没有大量经过临床测试和解毒试验,也不至于敢贸然用到大家的心头肉安儿身上,这一点我是太想当然了,总是把人往坏处上想,我罪有应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手捂着胸口微微发抖。薄院长赶紧上前扶着他,低声道:“慢点说,慢点说。”
丁晖晖迅速从随身小包中取出一粒药丸塞入他嘴里:“大师兄试试这个药,可能对你的身体有点帮助。这些年沈峰也经常后悔说当初不该一怒之下跟你赌气,延误了治疗安儿的最佳时候,只要能安儿平平安安的,就算受些委屈又能怎样?真相终归是能大白于世的。”
“能说出这话,沈峰的境界算是高了一筹超过我这个不成器的大师兄了。是的,思来想去,我们师兄弟四人都不会对安儿下毒,方圆几十里之内又没有医术超过我们一门的,到底是谁下的毒呢?所以我才问你们师傅临死之前有无异状。”
丁薄两人目瞪口呆,同时叫道:“你怀疑师傅?!”
刘海骄无力地摆摆手:“当年在安儿身上下的牵机散水平极高,极其精妙,药理应用和机理配合简直到出神入化的水平,我自诩医术在你们几人之上,用毒水平也达不到如此高深莫测的层次。你们想想,除了师傅谁会具备这个能力?”
薄院长吃吃道:“可是当年我们亲手埋葬师傅并将山洞封死的。”
“这些年我和沈峰到师傅墓前拜奠过好几次,山洞封口处完整如初,应该不会……”丁晖晖全乱了神,“那安儿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刘海骄突然一阵剧烈咳嗽,接着两眼翻白又昏了过去。丁晖晖和薄院长连呼“大师兄”“大师兄”……
放下耳机,梅婕站起身:“我们进去看看吧,他的身体真不行了。”
方成手一拉将她拖坐下来,差点倒到他怀里,梅婕脸红了红,狠狠白了他一眼道:“干什么?”
“屋里人都是神医,对付这种情况绰绰有余,我们去了能帮什么忙?不如好好想想,怎样找到那个下毒又解毒的神秘人。”
梅婕双手画了圈:“这么大这么深的山,想找一个故意躲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没有一成希望。我看不如这样,反正人也找到了,关于他的身世我们也掌握了,只要让薄院长配合我们劝他出山,就算完成任务。我是不想再待在这儿了,赶快回去洗个热水澡。”
方成笑了笑:“梅特派员也有灰心的时候?从表面上看,我们是完成了任务,可是报告怎么写?二十年前那件悬案,以及今天发生的事我们怎样解释?用春秋笔法轻描淡写带过去?究竟是谁偷走了安儿?今天这那个神秘人为什么要下毒解毒?这些与刘海骄有关的事你说得清吗?”
梅婕用力扯断一根草:“二十年前那件莫名其妙的事我们不管了,只要抓住今天这个神秘下毒者就行。要不我们请求封山,对出入大明山的所有人进行严格盘查。”
方成悠悠道:“要那样大张旗鼓干吗?万一还是找不到我们面子朝哪儿搁?我倒是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晚上近十一点钟,寂静的神石沟躁动起来,老周家屋前面用长长的竹竿挑起一个白色的灯笼, 上面写着一个“丧”字。门口不断有人出入,忙前忙后,屋里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哭声。院子前后四个角各放着一个火盆,不断有人将纸钱、纸元宝扔进去。
老周家有人归天了!
在白得耀眼的灯笼下面,用长凳搁着两口大箱子,上面晾着孩子的衣服。这一带的风俗是,死者的衣服和生活用品都要收集到一处,然后随尸体一起火化。看来是老周的那个得重病的孩子死了。
在离老周百米外的一个阴暗的草垛上,梅婕微笑道:“山里人感情淳朴啊,流露得发自内心。”
薄院长低声道:“这样管用吗?那个神秘人会上当吗?”
方成道:“他一定会瞅准时机看个究竟。一是他从窗户跳进去解毒时难免心懂意乱,这会儿看到老周家办丧事后对自己解毒的过程产生不自信,怀疑自己疏漏了什么,二是牵机散毕竟不可以随便试的,他可能也是第一次使用,只是理论上掌握下毒解毒的方法,实际应用心中没数,三是医者天性好研究,
即使他怀疑其中有诈,还是忍不住冒险前来看看。”
薄院长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人当真厉害,我们的心理都被摸透了,是的,有时我们遇到疑难杂症,开出处方后心中难免忐忑,过几天总要问出结果才安心。可这人是谁呢?年纪轻轻,却会使用牵机散这种古方,潜入大明山,下毒又解毒。他想干什么?”
方成露出神秘的笑容:“我有一个想法,你们听了可别吃惊,我有些猜到这人的身份了。”
“是谁?”薄院长和梅婕异口同声地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