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银行,走上四楼自己的房间,倒上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啜了一口,蜂三郎端着杯子走到窗前,小心地把百叶窗拉开了一道缝,视线跨过广场中央上杉谦信跃马扬刀的青铜雕像向对面的十字路口望去。分别位于街首两边的江户洋行和三味茶楼门前的几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们中间有修鞋匠、贩烟女、黄包车夫还有之前从早上出门就一直尾随在身后的小乞丐。
如此看来,这个‘聻流星’不知在周围安排了多少眼线!就算马上把龙骨转移出银行藏在其它地方也绝对瞒不过他。既然你认为可以以多胜寡,那不妨我也叫个助手!想着他走回桌边给自己在新京的宅邸打了一个电话。
正午时分,烈阳似火,街路鲜有人行。
此时兴亚银行前方的十字路口突然奔来了一架双轮大马车。车厢两边竖着两面刀型旗子,旗上端绘有银行徽标,下面写着两个大字——回避。为首的车老板是个精壮男子,头戴斗笠,面罩黑纱,身穿一套脏兮兮的黑布裤褂,边大声叫嚷闪让,边用力挥着马鞭。车后步下紧跟着四个早已大汗淋漓的铁路装卸工人。车上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物件被两指粗的麻绳捆的结结实实,外罩红布,不知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宝贝。
一行人所经之处,引得道路两旁的商户闲人纷纷张望议论。
马车来到银行门前,卫戍的十几个日本兵立刻推枪上膛凶神恶煞般端着刺刀一窝蜂似的涌上来把他们围在了中间。装卸工人们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全都缩起身子靠在车边。车老板见状连忙跳下车,满脸赔笑,先是从兜里掏出一包“协和牌香烟”递了过去,随后又凑到小队长的耳边嘀咕起来。不知何故,对方先是一愣,紧接着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立刻吩咐手下收起枪,留下几个人继续守门,其余的人帮助车老板和工人们一起卸车。人多好干活,他们喊着号子没费多大劲就把大家伙抬进了银行里面。
忙完了手中的工作,黑纱人径直走上四楼,敲响了鬼冢的房门。
“主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全部准备妥当。”
手拿望远镜背对着门坐在窗前沙发上的顾问先生挥了挥手示意来者落座。
“干得好!瞧,正如我所料,鱼上钩啦!我想对方很快就会有所行动前来刺探虚实,也许就在今晚……你的‘表演’应该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咱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以逸待劳,耐心等待‘聻流星’及其同伙自己送上门来……思来想去,与其千方百计费尽心机的被动防盗,倒不如主动出击引他前来,再来个瓮中捉鳖擒住此人才是上策……”
“来,干一杯!之前我只在天津和上海喝过这个,在满洲我还是第一次……”说着,蜂三郎放下望远镜,起身从沙发旁放满冰块的铁桶里抽出两瓶可口可乐把其中一瓶扔给了黑纱人。
起立,脱帽,迅捷的抓住瓶子,黑纱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两年不见,主人的头脑还是依然聪慧过人……”
黑泽忍,也就是黑纱男子,鬼冢家族的大管家。年长蜂三郎五岁,已服侍过前两代家主。大部分时间留守日本祖宅,因受顾问先生召唤特乘军方飞机于前日深夜抵达。究其前后受到三代族长的信任与重用的原因,除去本身精明强干之外最重要的当属此人身为扶桑“服部流忍术”传人之故。
木箱抬进银行门内不过五分钟,四个装卸工人就走出门来。虽然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但他们脸上却没有一点疲惫之色,反而眉开眼笑。这令街对面负责盯梢的几个人很是纳闷。等他们转过街口,贩烟的小姑娘从后面快步跟了上去。
她经过巧妙的询问得知:此次运入银行的是一件刚刚购得的古董,工人们不但得了三倍工钱,而且银行里一个日本管事告知几人欢迎任何人随时送去古董换钱。
小姑娘眼前一亮马上察觉到这个消息的重要性,索性香烟白送一溜烟地跑了回去。
夕阳西下。在两辆挂斗摩托车开道下,银行门前驶来了一辆军用卡车。车一停稳,日本兵们纷纷跳下,开始搬卸卡车车厢里装着的一个大木箱,正待箱子下车刚要往里抬的时候,银行总裁甘潮霖等众闻讯赶到了门首。
“斋藤大佐驾到,有失远迎啊!天色已晚,不知大佐有何公干呐?”一见来者,甘总裁抱拳当胸,连忙迎了上去。
“将军阁下酷爱搜藏中国古董想必甘先生也有所耳闻。今日阿弥陀古董店的坂本君送来了一尊明朝大佛像,将军阁下甚是喜爱,觉得锁在兴亚银行安置神器的那间金库才能与其价值匹配,所以奉命前来。”
“欢迎,欢迎……”说着,甘总裁急忙吩咐秘书等人去开启地下的金库大门。话音未落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的鬼冢突然制止了他,几句耳语后,总裁连连称是当即改变了主意,转而指挥众人把大木箱安放在营业大厅中央,而后便拉着斋藤鹰男大佐去大和饭店就餐了。
众人走后,偌大的银行大厅只剩下鬼冢蜂三郎和木箱。他先围着箱子转了两圈,然后耳朵贴近又听了听,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便寻来了一把羊角锤。脱掉外衣,挽起袖管,他小心翼翼地撬开箱子外面的木条,待掀开包裹在里层的黄色绸布,一朵熠熠生辉的硕大铜鎏金荷花花苞赫然显现在眼前。花苞分为三扇,接缝处由手掌型合叶相连,周遭刻满了梵文。
他吃力地推开左右的花瓣,不禁被深藏腹中的神乎其技深深震撼。但见,中间双腿盘坐牛身莲台主位的正是愤怒慑人的不动明王,其整体高度一米有余;小巧的举杵、张弓二童子分列左右,三者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蜂三郎摘下金丝眼镜俯身用放大镜细细看了半晌,不住赞叹。时逢整点老钟骤鸣,他极不情愿地从艺术陶醉中回到了现实。起身走到门前他大声招呼卫兵把佛像运入地下。
零号金库为标准矩形房间,东西长13米,南北宽10米,高3米,四壁皆由金砖砌成。大门所处南北中线两边不仅对称分布着四个罗马多立克式大理石柱,而且还分别以其为中心用金条堆码着四个直抵柱头的壮观阶梯金字塔。而整个兴亚银行的镇库之宝——镜、剑、玉三神器以及龙骨则安置在大门正对面北墙前的一张高度为1.5米,长11米的大理石台案之上,龙骨在前,神器在后,分别装在黄金大托盘和雕刻着日本上古神话故事浮雕的黄杨木锦匣格之中。
除此之外,防盗门旁还有一物显得格外超凡脱俗!那就是之前蜂三郎吩咐黑泽管家用马车运回的一只青花瓷苍龙戏珠纹大瓶。作为后来者,不动明王像则被放在了与一人高大瓷瓶对称的门的另一旁。
佛像入库人走灯熄,硕大的密闭空间顿时陷入了死寂与彻底的黑暗。直到银行顶楼冥王哈迪斯与三头魔犬雕像环抱的大钟响起午夜钟声,零号金库的内部方悄悄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黑暗中,不动明王像的胸口处突然发出了似有似无的光亮,紧接着传来了一连串纸板碎裂的声音,一只握着手电筒的人手从它的胸口自内伸了出来,然后是一张带着太极图案面具的脸,阴阳鱼水平的两个圆眼已被挖空巧妙地成了佩戴者眸子窥探外界的窗口。两分钟后他从纸塑神像的腹腔中拔出身来,边活动四肢边大口调整着呼吸,以便让这进入龟息状态过久的身体尽快恢复活力。在手电的光柱中他径直走到放置龙骨的台案边,正待落手之际他的耳朵里竟然捕捉到了来自背后黑暗中的声响。他猛地转过头去,抽刀在手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光线里,一只硕大的青花瓷瓶贴着墙倒在了地上,但竟然没有碎裂!瓶身一转,那早已割出一个大洞的瓶底对准了他的方向,三道寒光急急射出。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从中窜了出来,顺势滚到了墙边。蒙面人并不拨打,只是向旁一跃便轻松闪过。面对着这个双手紧握双尖叉的黑衣人,他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此刻,通往零号金库回廊的咽喉要道摆着一把椅子,端坐其上者正是鬼冢侦探,他微阖双眼,心爱的手杖就倚在旁边。之所以从晚饭后就一直守在这里,一则是防备“聻流星”夜间潜入偷袭;二则是他感到佛像之事甚是蹊跷,觉得选一宽阔之处分析对思路的展开颇有益处。
为何将军会偏偏选在这个时间购买此物?而且还吩咐斋藤大佐一定要把它存放在敏感地带!莫非将军也被利用了?经过一番检查佛像虽然并未发现问题,但他还是早有准备事先安排黑泽管家潜藏在了金库的青花瓷瓶中,好在关键时刻来个里外夹攻一举擒住大盗。
午夜钟声响过不久,重新陷入寂静的巨大地下空间突然响起了零号金库防盗门特有的沉重开启声。心头一惊,侦探猛地睁开眼,在头斜上方镶在墙角的镜子中他看到的不是管家的身影,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对方脸遮太极面具,身着灰色长衫,足蹬马靴,一把长刀压在手下。
转眼间此人已到面前,他心知黑泽已经失手,便抄起手杖拔去伪装在外的木鞘,横刀拦住去路。哪知对方并未停步,而是顺势脚蹬墙面从他头顶一个跟头翻了过去。蜂三郎也不示弱抢步追上。白衣人回身一刀,他闪身躲过接架相还。几个回合下来,侦探大吃一惊心中暗叫不妙。一向自诩对中国武术颇为了解的鬼冢万没料到,自己的刀法竟然被这个白衣蒙面人的招式几欲压制。而且此人手中之刀的形制与自己的东洋武士刀颇为相似但又存在些许不同。
难道……这就是古籍中记载的由中国明代将军戚继光为对抗我沿海流浪武士所创的《辛酉刀法》,及其改良自我和刀的戚家刀?
就在他一分神的刹那,白衣人趁势从腰间抽出三枚烟雾弹掷出。砰地一声,室内顿时漫起五色烟尘。侦探急忙捂住口鼻后撤。
随着蒙面人破窗而出,外面士兵的喊叫、警笛声、枪声响成了一片。
自知绝无胜算的鬼冢没有追赶,归刀入鞘直奔金库。
开启照明,洞开的大门内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不同程度倒塌的金字塔、四处散落的忍者镖、从上至下沾染在各处的彩色尘垢以及晕倒在地的黑泽管家,无不向人展示着这是一个发生过何等激烈争斗的战场。他小心翼翼穿过现场救醒黑泽后又来到了龙骨及三神器跟前,正在俯身检查时斋藤大佐率队赶到。
“顾问阁下,神器可好?”
“不知又浪费了多少子弹……不过,很值得庆幸!它们都在,至于这里的金条嘛?需要经过清点才知道!你自己进来就可以了,让士兵留在外面不要破坏现场。”
“恕我直言,那可是顾问您放他出去的呦……只是一句玩笑……您上次拜托的事情已经查清了,没有任何异常。”
“请回吧,事后我会向将军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