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二人已置身星空之下。在机场迎接他们的是接到侦探事先通知而早一步从哈尔滨起身赶来汇合的雕塑大师土屋义弘老人及其长子。几句简单寒暄后,四人驱车直奔伊春市中心电报局,途中鬼冢向土屋简略地介绍了一下事情经过及接下来的任务,当父子二人得知事关圣物龙骨并将亲自参与这一系列堪称世纪奇诡事件之中的那一刻起,他们脸上那一贯的艺术家的孤傲神态顿时转为了难以言表的激动和惊讶。
不多时,电报局的牌子已出现在几人视线之中。为了不引起巡夜军警的注意,侦探一行有意把车子停在了距离目标门首两条街后面的一条暗巷里。父子留守车上,主仆二人换好夜行衣,跳下车,在街巷间阴影的掩映下先后跃入电报局墙内。没费吹灰之力,发报室上锁的窗户便被黑泽管家拨开,二人顺利潜入室内。点亮手电筒,来到无线电发报机旁,鬼冢一把把管家按坐在椅子上,随口低声说道:“还记得临行前我和川崎的耳语吧?这封电报就是发给他的。我来说你来发……”
我等已到伊春,前者交办事宜结果如何?亟待速复。
鬼冢
似乎川崎队长此刻就守在机器旁,很快便回复道:
包括国都近郊兴龙山龙御陶瓷株式会社此御用瓷器供应处在内境内所有窑口均未发现盗贼踪迹。无能为力,望阁下另觅他径。
川崎
看到自己写在纸上译出的全部电文内容,不知所云的黑泽管家立刻把头转向了立在身旁的主人。然而此时侦探好像早有预感,面无表情,从身上抽出火柴点燃了译电纸。眼睛盯着这团在黑暗中徐徐坠落的火焰,他似自言自语道:
“既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千方百计不想让我大日本得到龙骨,那你得了这许多骨灰又能怎样处置呢?贼者,急功近利如饿狼之徒!毁了龙体形态,此物与郊野粪土还有何区别?从原本的无价之宝直变成如今的一钱不值。如若出于大义考虑,无外乎器装人传、归为尘土、撒入江河,人世间的奇想极限眼前似仅剩烧骨化瓷一途……难道你一个贼盗之辈果真有这瑰丽奇想并付诸行动的大气魄?假若如此,作为对手我也不免要为你挑起大指……”
关闭窗户,飞身出墙。二人上车一言不发,土屋父子甚为好奇却又不便探问,只好驱动车子按原计划火速驶往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佛山县。
在这之后的两天里,鬼冢不惜重金雇佣了大批的当地农民在早年俄国人盗掘出满洲恐龙化石的地方的周围进行地毯式挖掘。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被挖出的成堆的化石中他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材料。经过土屋父子一番妙手雕琢加工,很快一具逼真的龙头骨复制品诞生了!打包装箱,与父子道别,主仆二人马不停蹄连夜飞回了新京,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放回了帝国兴亚银行的零号金库之中。
虽然过失已经得到最大程度的弥补,只要编一个故事就可以瞒过将军在内的所有人。但若想杜撰这一系列有利于塑造家族和自己的名誉形象,同时又不能让别人听出任何破绽的谎话谈何容易!从踏进飞机那一刻起直到返回银行大厦的起居室面对面坐下,二人已经把各自的想象力发挥到了极致,从未间断对故事发展的分析推敲以及每一个细节的合理化,其间不知道他们究竟喝了多少杯咖啡,精神上的亢奋竟然完全掩盖了身体的极度疲惫,重新变得斗志昂扬。数小时后,鬼冢侦探和黑泽管家终于记录下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故事版本,并将它默诵数遍熟记于心中。
天现鱼肚白,一番梳洗,吃罢早饭,二人各自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装准备动身前往关东军司令部,向将军汇报整桩事件的经过及其最终的结果。临行前侦探特别吩咐黑泽管家带上了一只他平日专门用来盛装珍视之物的大号铜角牛皮箱。为了在讲故事前最后调整一下心绪,二人没有坐车,徒步来到街上。走在新京树影斑驳的街巷间,鬼冢蜂三郎一如往常优雅的摆动着手中的名贵手杖,一路在前。而管家则因为路径不熟只得提着大箱子紧随其后。七拐八绕,二人并没有直奔目的地,而是莫名其妙地来到了“阿弥陀古董店”。
惯于早起开门迎客的店老板坂本一见是顾问大人光临,连忙和两个伙计迎了出来,行礼问好可谓殷勤备至 。把二人让进内堂,奉过茶后,店主转身从墙边的博古架上捧过了一件用红布包裹的大物件,打开细看原来里面是一对古香古韵的象牙雕刻大摆件,上面巧夺天工的图案似是“八仙渡海斗龙王 (6) ”的故事。
见主仆一时看得痴了,坂本嘿嘿一笑,搓着手说道:“大人的七根金条可没有白花呦!这可是我按您托付川崎队长带话提出的要求用尽办法找到的目前最贵重的一件珍宝,据说是当年圆明园里的东西……”
“好!有劳了坂本君。这正是我想要的东西。”拍了拍店主的肩膀鬼冢甚是满意,脸上也露出了连日来难得的笑容,随即命人把宝物放进自备的皮箱中,并找来绳索在箱子外面进行二重加固。
出了店门,看着管家满脸不解的表情侦探不禁觉得好笑,终于道出了绕道古董店的缘由:“为了掩盖将军大人被铜身纸腹佛像蒙骗的事实,咱们的故事中解释为‘佛像已被盗贼彻底损毁化为铜浆’,那对于你我的失职就要表现出诚恳的愧意,所以我才会事先请川崎队长来此预定下看上去价值相当的宝物,送去将军府上以示谢罪。”语毕,蜂三郎上前一步随手拦住了街上两辆从面前经过的黄包车,率先跨了上去。
然而此刻,也许外人并不知道,在这个日本侦探平静的外表下,内心中仍然存在着强烈的不安与忐忑。它们源于对大盗聻流星随时可能再次现身曝出此番事件真相的不可预知性。他深知这一切如果真的发生,那‘鬼孔明’及其家族的在满洲和日本本土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