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下,老人躺在舒适、小巧的摇椅上看着一本叫《布朗神父》的探案小说。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玳瑁眼镜瞟了一眼墙上的挂表——九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钟就该出来了,他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大约两小时前——也就是晚上八点,一个住在附近的老太太送来了两双需要修理的皮鞋,说好明天取后就和同来的几个老伙伴去了街对面的大院里。
随后十几分钟从门前经过的人络绎不绝,三五成群,大都是老年人。他们共同的目的地是个早在一九八几年就已经存在的老电影院,五年前因为跟不上时代发展需要无法继续经营最终关门大吉。不过近期那里却突然热闹了起来,不但有货车进进出出,还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来来回回的往里面搬运各种各样的纸箱子。这些天,大院门口和原来电影院的宣传栏里不但扯上印着“优康康大型免费健康知识讲座”字样的红绸子条幅,楼顶漂浮着大气球,还贴满了大红纸写成的广告。那种随手发放的小传单更是借着春季连续的大风漫天飞舞。
老人玄武是个靠修鞋为生的侏儒,他皮肤黝黑脸蛋红润。黑衣黑裤走到哪都爱系着胸前已经磨得发亮的皮围裙,总能让人联想到菜地里那种又圆又大油光光的紫茄子,完全看不出已过花甲的实际年龄。
四年前他的老伴去世了,儿子由于工作性质特殊离婚后更是忙得顾不上回家。老人不愿意留在空荡荡的家里独自承受孤独,于是就请工匠建起了这座红顶黄墙的蘑菇形小屋。挂上一块起名为“小矮人救鞋医院”的木牌,推着它走街串巷,看好哪就在哪安营扎寨待上一阵。这个三平方米的空间装载着他所有生活必需品,成了真正的流动之家。
差五分十点,小老头麒麟放下书,走出小屋来到街上。路灯下,他背着手翘首眺望着街对面的大院,想让老太太把修好的鞋顺路带回家。不知不觉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待了一个多月,所以对那个什么“优康康保健养生科技公司”每逢一三五日晚上讲座十点结束这事非常清楚。
风又猛了起来,整条街上的传单、报纸、塑料袋转眼间又都飞上了天。他抬起头望着夜空,云层依然很厚,持续着和白天一致的阴沉。没有星星,他知道明天又不会放晴。
高空一个看起来圆乎乎的黑色物体随风疾驰,那是什么?完全猜测不到,毕竟已经飞得太远了!
十点,电影院会场的大门准时向外开启。走在最前面的是三个穿着不同款式黑色风衣的男人,他们帽檐压得很低,空手而出。这令老鞋匠很是诧异,因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空着手从那里出来。
又过了大约七八分钟,送鞋来的老太太才慢悠悠的和其他人一起走出大门。每个人手里都大包小裹,有说有笑,好像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鞋取走后,他又朝刚才三个男人走的方向望去,他们并没走太远。似乎中间那个人的腿脚不灵便,僵直的向前蹭着步子。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在旁边一直搀扶着。到了第二个十字路口,右边那人干脆蹲下身,把他背到背上。很快三人转过街角不见了踪影。
老鞋匠似乎对其中那位步履蹒跚的先生很感兴趣,迈开小短腿摇摇摆摆地跑到不远处一个刚才被三人踩踏过的大沙坑旁,蹲了下来。看到上面留下的脚印他锁紧了眉头,脸上现出一副困惑不解的表情。
十多分钟后,老太太到了家。刚放下修好的两双皮鞋就直奔儿子的房间,推开门,里面关着灯,床铺平整,人不在!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呢?她本想在儿子面前好好展示一下给他从会场新买来的“远红外健康内衣”和“强骨壮肌营养粉”,还有那条免费超值赠送的“全能健康项链”,但她的希望落空了。
打开客厅的灯,在各种稀奇古怪的保健品包围中老人感觉到了疲惫。一回头她看到了桌子上的纸条。上面写着:
表弟接我去他家过夜,明天中午回来。
吴老太的儿子王哲26岁。一年前他在和舅舅家的两个表弟去南方城市旅游回来的途中,乘坐的火车发生了事故,此次死里逃生的可怕经历成为了他们人生中难以磨灭的梦魇。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兄弟三人而后往来频繁,感情日深。这个狂风大作的阴郁之夜他们又欢聚在了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