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女人是在一家咖啡厅见的面,她很高挑,也很漂亮。见到她的第一眼时,我就猜到她是本溪的女朋友,准确地说,应该是前女友。
她叫亚楠。
“你比我还灵敏。”
“是吗?”
“你该和我一样做警察的,可是你却做了文学编辑。”
“这好像并不矛盾,你不也是吗?本可以做模特的,但是却破了不少案子。”
我们相视一笑。
我们之间的谈话最终归属到一条线上,她问我想得到什么,我说当然是关于诗人陈某某的一些信息,我相信陈某某在北京的那段时间应该和她谋过面,甚至可能有较深的交往。而我也早就猜到了一些端倪,譬如本溪所抱的孩子不是他自己的,就算他流露出多么慈悲的父爱,可他那笨拙地哄孩子技巧,实在让我看不出那就是他自己的孩子。
“是的,那孩子不是他的。如果是,我就不在这里和你喝咖啡了。”女人的手指很纤细,她喝咖啡的动作也很优雅。
“那是谁的?”
“一个诗人,就是你要了解的这个诗人的。本溪一直试图在解释,他告知我那孩子不是他的,开始我不信,可是我最后还是信了,我只是不想那么便宜他,我想和他闹,我就喜欢看他那犯急的样。”
我无法理解女人,特别是无法理解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为何会有这种嗜好。再说了,以她的条件,找一个比本溪强的人再容易不过,何必把心思放在一个没有任何前途的落魄诗人身上呢,就算他还有一个画家的身份,但估计他这辈子也难以画出一幅惊世之作。
我说:“你是怎么知道孩子不是本溪的?”
亚楠轻摇了下咖啡,微微抿了一口:“直觉,以我对本溪的为人来看,他是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再个,我是警察,警察有警察的嗅觉。”
“好吧,那你是警察,依你来看,陈某某是怎么死的?”
“他应该是抑郁而死吧,诗人不都容易抑郁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当然带有调侃的意味,不过转瞬又认真起来,“如果以我警察的身份来鉴定,他的死因确实比较复杂,可要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看,概率最大的,他可能是被病痛所折磨死的。”
“这话怎么讲?”
“这得从一件事说起。”
“你说。”
“那是两年前,本溪第一次带陈某某来他的画室,那时候我和本溪住在一起,我们十分相爱,可是自从陈某某来了以后,一切就变了。我不是很喜欢陈某某这个人,我指的是生活作风上,他为人还是很好的,仗义、豁达,有诗人的那股劲在里面。那时候本溪喜欢和一些朋友喝茶论道,谈绘画、谈诗歌、也谈女人。来他画室的一些画家比较多,期间还有些不知名的导演、小说家、杂志编辑。那年冬天,北京的雪下得特别早,风很大,有段时间本溪的画室里一幅画也卖不出去,我们生活举步维艰。我决定出去找点事做,在附近的一家派出所当起了协警。算是凑巧吧,那次经历彻底改变了我和本溪的感情生活。”
“为什么?”
“陈某某这个人看起来挺老实,其实也有诗人自古就有的风流性情。那段时间他好像和一个南方女人隔着电话谈恋爱。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从电话里我们了解到,女人多次劝他回到南方的城市,愿意和他一起打拼,为了以后能有更好的物质生活。或许是两个人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不同吧,他们经常吵架。陈某某固执地以为,来宋庄就能实现他的文学梦,可是他的诗歌并没有什么长进,投出去的稿件也频频被退,参加了几次文学比赛都是泥牛入海,有一次诗歌酒会,几个编辑当场给了他些意见,指出了他的不足,说他诗歌缺乏作家对世界的某些认识和看法,而且模范痕迹还有些重,过于注重技法。当场他就不高兴了,和那几个编辑大吵了一架,害得本溪左右为难。那天晚上,他又和那个南方女孩打电话,发了无名火,我出院子门给他们买酒,陈某某独自在外面,气得把手中的啤酒瓶往地上砸得哐当响。再没几天,就听说那个女孩子要在南方结婚了,真是突然。自那起,陈某某经常和本溪喝酒,常常醉得不省人事,吐得院子里脏兮兮的,我很不喜欢,为这事我还和本溪闹过。”
“就是这改变了你和本溪的感情?”
“不是。”
“那是什么?”
“后来听说那个女人真的结了婚,陈某某再去打电话找她,对方也不怎么接了。我是当协警,有时候难免会跟着扫黄。有天傍晚我吃过晚饭,值夜班,临近年关,你知道的,北京的天气愈加寒冷,那些女人也不好做,但是扫黄是势在必行的事,风头紧,我们这些协警不敢懈怠。北门街是条老胡同,出了名的窄,皮肉生意就是在这样的街道里夹逢而生。我本来是不相信他俩会去的,可那个背影实在是太熟悉了,我足足跟了几百米,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穿的是便装。一直跟到一处死胡同,看见他俩进了一间棋牌室,外面站的全是些男的,门口有几个女的,个个穿得妖艳,天气冷得人直让人哆嗦,那些女的为了钱也真是豁出去了。”
“然后呢?”
“然后我屏住呼吸没敢说话,我看见陈某某蹲在一处石阶上抽烟。他吸完最后一口,摁掉熄烟头时,对面那间小屋里终于走出了一个人,那个人竟然是本溪,我实在想不通,是我不够漂亮?还是我哪里令他不满意。”
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笑了笑,一种自嘲的意味在里面。“我始终没有轻举易动。本溪出来后,陈某某好像和他做了什么交流。我侧耳聆听,距离太远,怎么也听不清,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就这样,陈某某从本溪那里接过了两张一百块,还有一只避孕套。他们又在那条巷子上走动,最后选定了一个穿着比较自然的姑娘。陈某某进去和出来的时间大概十多分钟吧,本溪觉得太短,还嘲笑了下他。俩人最后搭着肩走了。”
“我明白了,陈某某有这种嗜好,这种嗜好导致他得了性病,所以你说他的死和病痛有关?”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和本溪之间也有秘密。本溪比我大八岁,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想结婚,可是我一直没有想好,就先这么处着。哪晓得他看着老实,也会耍小心思。有天晚上我大发雷霆,和他好好吵了一架。他坦诚交代,这么做已经一个多月了,只是迟迟不见我们怀孕的迹象。据此推测,那只本溪递给陈某某的避孕套也是被他插过孔的。”
“但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本溪不可能不记得啊,又怎么敢拿给陈某某用?”
“忘了说,那天晚上他们是喝了酒去的,本溪酒量一般,醉酒后容易断片,这也是不无可能的事。”
我和亚楠交谈完后,来到了一条胡同,胡同的人不多,我们到达了她所指的那间屋子。据亚楠讲,这里早已不是什么红灯区,我们不敢肯定还不能找到那个陈某某嫖过的女人。
凭着对这条街的记忆,亚楠带我走到一处大院门口,那间院子的门关着,透过门缝往里看,那是一间宽敞的院子。
我推了下门,门嘎吱一声,院子里空空如也。
我和亚楠沿着青石板路走,一直走到正中间的那间房,我们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屋子中间端放着一块灵牌,灵牌上刻着几个清晰的大字:黎晓红之灵位。灵牌旁是晓红生前的照片,芳华绝代,笑靥如花。
黎晓红就是陈某某经常嫖宿的女人?那她为何死了呢?她的死会不会和陈某某有关。屋子里阴气有些重,大概和这条巷子太逼仄有关,加上潮湿,阳气、人气少得可怜。
我本想走的,亚楠上前摸了摸香台,她说:“看来有人来过这里,香台才擦过不久,挺干净的,我们不妨在这里等会,或许那人出去了。”
我和她在屋里足足等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嘎吱……一个女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具体长什么样不大描述得清。她很慌张,察觉到有陌生人在此,立马就转身出了院门。我喊亚楠,亚楠跑出来时,那女人已经不在了。
我们两人追出门外,见一个黑影转进另一个胡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