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五日,星期三
吉米·亨德里克斯的《环顾守望台》吉他独奏戛然而止,吉姆·洛夫吓得弹起来,这才发现有人拿走他的耳机。
他在椅子上转过身,一个绝对有点疏于防晒的高大金发男子俯视着他,挤在这间狭窄的停车场管理亭里,脸被质量可疑的飞行员墨镜遮住一半。吉姆对这种东西很有鉴别力,他自己那副就花了他一星期的薪水。
“哈喽,”高个子说,“我问你会不会说英语。”
那男的说话口音模糊难辨,吉姆用布鲁克林口音回答。
“反正说得比泰语好。有什么事吗?要去哪一家公司?”
“今天不去什么公司,我想跟你聊聊。”
“跟我?你不是保安公司的检查员吧?随身听的事我——”
“不是,我不是,我是警察,名叫霍勒。这位是我同事阿诺……”
哈利让到一边,吉姆看见他身后一个泰国男人站在门口,标准的海军平头,身穿刚熨过的白衬衫。也就是说,吉姆从未怀疑他手上警徽的真伪。他眯起一只眼睛。
“警察啊?你们找同一家理发店吗?有没有想过换个发型?像这样?”吉姆指指自己的拖把头。
高个子笑了。“看起来八十年代的复古发型还没流行到警局里,不用了。”
“八十什么?”
“有没有人可以替你一下,让我们可以聊聊?”
吉姆说他四年前跟几个朋友来泰国度假,租了摩托车北上,在泰挝边境的湄公河边,其中一个人一时胆大包天,买了一些鸦片放在背包里。回程时他们被警察拦检搜身,就在泰国偏僻地区一条尘土漫天的乡间道路上,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朋友要坐牢,得关上一段长得不可思议的时间。
“根据法律,他们他妈的可以处死走私毒品的人,你知道吗?我们这三个清白的就想到,该死,我们也惨了,共犯什么的。该死,我是说,我是美国黑人,我看起来还真不像走私毒贩,是不是啊?我们求了又求,完全没用,求到后来,其中一个警察说可以改成罚款,所以我们把身上全部的钱凑一凑,他们把鸦片没收以后,就放我们走了。我们真他妈的走运啊。问题是回美国的机票钱都给他们了,对吧?所以……”
吉姆唾沫横飞,连说话带比画,描述一件事如何引发另一件事。他说他给美国游客做过导游,后来居留证出了问题,只好躲起来,让一个认识的泰国女孩照顾。其他人准备离开,而他却决定留下。来来回回一阵子之后,他拿到了居留证,因为他找到了停车场管理员的工作;外国游客聚集的大楼需要会讲英语的人。
吉姆滔滔不绝,最后哈利不得不让他住嘴。
“惨了,希望你的泰国朋友不会讲英语,”吉姆紧张地瞄了阿诺一眼,“我们在泰北贿赂的那些人——”
“放轻松,吉姆,我们来是要问别的事情。一月七日应该有一辆挂外交牌照的深蓝色奔驰来过,大约四点,有印象吗?”
吉姆爆出笑声。“老兄,你问我那时候在听哪一首吉米·亨德里克斯,说不定我还可以回答你,可是这里进进出出的车子……”他噘起嘴。
“我们进来的时候拿了停车卡,你不能查一查吗?登记编号什么的?”
吉姆摇摇头。“我们不管那个。大部分停车场都有监控器,有事的话,事后再查画面就好了。”
“事后?你是说你们会录下来吗?”
“当然啊。”
“我没看到监控屏幕。”
“因为这里没有啊。停车场有六层楼,对吧,所以我们不可能坐在这里全部监控。该死,大部分的歹徒看到摄像头就溜之大吉了,对吧?这样目的就达到一半了。再说,如果有人笨到溜进来偷车,我们也全都录下来啦,可以交给你们。”
“录像带保存多久?”
“十天。到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知道车里有东西不见了吧。过了十天我们就把带子拿来重复录制。”
“意思是你还有一月七日下午四点到五点的带子?”
吉姆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月历。“没错。”
他们走下一座楼梯,进了湿热的地下室。吉姆按下唯一的一个灯泡的开关,打开墙边铁柜的锁。录像带一堆一堆整齐地码着。
“要查整个停车场的话,有一大堆带子要看哦。”
“访客停车区就够了。”哈利说。
吉姆沿着架子找,显然每一部摄像头都有对应的架子,日期用铅笔写在标签上。吉姆拿出一盒录像带。
“对了。”
他打开另一个柜子,里面有放映机和屏幕。放进录像带后,过了几秒钟,屏幕上出现黑白影像,哈利立刻认出那些访客停车位,这段录像显然来自他上次造访时看见的同一部摄像头。屏幕底部的一排数字显示出日期、月份和时间。他们快进到下午三点五十分,不见大使的车。他们等着,好像在看定格画面,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们快进吧。”吉姆说。
除了角落显示的时间快速前进之外,没有任何差别。五点十五分,两部车快驶而过,在水泥地上留下水痕。五点四十分,他们看得出水痕变干、慢慢消失,还是没有大使那辆奔驰的踪影。时间显示五点五十分的时候,哈利叫吉姆关掉放映机。
“访客停车位应该有一辆大使馆的车。”哈利说。
“抱歉啦,”吉米说,“看来有人给了你错的信息。”
“有可能停在别的地方吗?”
“当然喽。不过只要是没有固定车位的车,都得经过这一部摄像头,我们刚才一定会看到。”
“我们要看别的录像。”哈利说。
“哦,好,哪个?”
阿诺掏了掏口袋。“你知道这个车牌的车停在哪里吗?”他把一张字条递过去。吉姆盯着他看,一脸怀疑。
“老兄,你会讲英语嘛。”
“是红色的保时捷。”
吉姆把字条递回去。“不必查,固定顾客没有人开红色保时捷。”
“Faen!(见鬼了!)”哈利说。
“你说啥?”吉姆咧着嘴笑。
“你不会想学的挪威话。”
他们走回阳光下。
“我可以帮你用便宜的价钱弄到一副不错的。”吉拇指指哈利的墨镜说。
“不用了,谢谢。”
“还需要什么别的吗?”吉姆眨眨眼,笑了出来。他已经开始弹手指,大概等着继续听他的随身听。
“嘿,警察先生!”他们离开的时候听见他大喊,哈利转身。“Fa——en!”
他们走回去开车,一路上都可以听见他的笑声。
“所以我们现在知道什么?”丽兹一边问,一边把两只脚搁到桌上。
“我们知道布雷克说谎,”哈利说,“他说他们会面之后,他送大使下楼,到地下停车场大使停车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说谎?”
“电话上大使说他想确认是不是四点碰面。大使到过那间办公室,这点没有问题,我们问过接待员,她证实了。她还证实他们是一起离开办公室的,因为布雷克突然走过来托她传话。她还记得,因为那时差不多五点,她正准备回家。”
“幸好还有人记事。”
“可是之后布雷克和大使做了什么,我们并不知道。”
“车子在哪里?我看他不太可能冒险停在曼谷那一区的大街上。”
“他们可能本来就说好要去别的地方,所以大使找人看着车子,他自己去接布雷克下楼。”阿诺提出假设。
朗山清清喉咙,把报纸翻页。
“在遍地都是等着这种机会的小偷的地方?”
“对,你说得对,”丽兹说,“但是他没停在地下停车场,这点还是很奇怪,停在那里最简单、最方便,他可以直接停在电梯口。”
她的小指在耳朵里绕圈,表情突然明媚起来。
“我们到底在查什么?”她问。
哈利扬起双臂一副无奈状。“我本来希望可以证明那天下午五点布雷克跟大使离开以后,就没再回过办公室,而是坐大使的车子走了,而且可以从监控录像看出他的保时捷整晚停在停车场。但是我没考虑到布雷克可能没开车上班。”
“现在先不管车子,”丽兹说,“我们确实知道一件事,就是布雷克说谎,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她弹一弹朗山的报纸。
“查不在场证明。”后面传出声音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