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谷的这个问题,在第二天就得到了解答。调查组首次发现了岸智保与“泽馆女性连环被杀案”之间的联系。
“喂,小湘。”
佐坂前脚刚踏进警局就被中乡组长叫住了。
“取证组下的调查班查到新线索了。竹根义和在年少时期熟悉的人是电影院的馆长,此人正是岸智保的外公。你还没反应过来?友安小轮的证言里提到过,岸智保有一个爱好电影的外公!”
“嗯。”面对炮语连珠的组长,佐坂愣了愣,“就是留给岸智保那本电影海报剪贴簿的外公啊。他将岸智保视若珍宝的电影画册装订在了一起。”
“没错。”组长用手指着佐坂的鼻子,“馆长是岸智保的外公,那家电影院不仅放映流行电影,还会定期播放一些经典电影,是当地一家有名的剧场。由于馆长的身体原因,在昭和五十七年(一九八二年)闭馆。接着为了治病,一家人搬去了高知市。
“成年后的竹根义和,对于这位他仰慕的馆长,也是一路跟随,移居高知市,经馆长介绍,在一家公司就职。而和竹根义和共事的男人名叫宫崎保雄,就是日后藏匿竹根义和的老同事,同时他也是岸智保的亲生父亲。宫崎和馆长的女儿结婚后,生下了岸智保。”
组长停顿了下,继续说道。
“在竹根义和被逮捕的两年后,岸智保的双亲离婚。这次调查还发现了馆长,也就是爱好电影的外公,在岸智保的父母离婚前一年去世了。在竹根义和作案后,外公曾表现出后悔,‘女儿女婿和外孙都是因为我和竹根义和有牵连才会遭难。’这样的压力使他的病情迅速恶化弥留之际,他握着外孙岸智保的手道歉,这个可怜的老人在离开人世的前一刻还在道歉。
“那么对岸智保来说,竹根义和也是外公的仇人。”佐坂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因为竹根义和引发的一系列事件,他的双亲离婚,外公郁郁寡欢地离世……当时,他还是一个小学生。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佐坂的声音满怀同情。
中乡组长也忍不住感叹:“目前还没有查明野吕濑和岸智保是在哪里因为什么相遇的,只知道有一段时间,野吕濑在找岸智保。对岸智保来说,帮助野吕濑也是帮自己报‘泽馆女性连环被杀案’的仇。岸智保是否出于自己的意识而离开友安小轮,目前不明。但这之后应该就和野吕濑联手了。”
说完,中乡组长说了句“我现在去汇报”便快步走开了。
佐坂找到今道和北野谷,将刚才从科长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他们。“为了报外公的仇?”北野谷单手拿着自动售卖机的咖啡问道。
“根据友安小轮的证言,岸智保对父母的感情一般,反倒无比崇拜外公,逃亡期间都不忘带着那几本电影海报的剪贴簿。”
说完,佐坂望向今道:“你怎么看?”
“感觉不对。”今道面露难色。佐坂接着问:“你是指为外公报仇一说?”
今道吞吞吐吐地回答:“呃,不是,怎么说呢?说实话,很早之前就有这种感觉,这话也就在这里讲讲,我始终不能接受野吕濑辰男是罪魁祸首的结论,或者说我没办法理解。所以……只能用感觉不对来形容。”
北野谷缓缓将咖啡纸杯从嘴边挪开。
今道愁眉不展:“不……就算我有自信这么觉得,也不能断定。但是,那个……尽管我文化水平不高,起码积累了很多经验。我越来越觉得这些事件的发展和野吕濑辰男的人生观不一致。”
今道停顿了下,继续说道。“报仇确实是个不错的动机。独生女被剥夺了生命,妻子也离开了,他完全有可能选择在去世前,拼了老命地报仇雪恨。但是从他的档案来看,野吕濑为人忠厚老实,潜心钻研打磨技术,是一个被大家认可的匠人。这次事件暴力成分居多,不像是野吕濑能做出来的。”
说完这些,今道苦笑道:“说得有点抽象……”
“不,我明白。”北野谷点头,“你之前也说过,这次事件的凶手对犯罪手法驾轻就熟,在威胁友安小轮和丹下薰子的时候,凶手明显获得了愉悦感。很难相信一个不熟悉犯罪的八十岁老人,仅凭着报仇的想法就能完成这些事。”
“是啊,而且这种时刻紧盯别人的做法与野吕濑辰男的个性不符。”今道点头同意。
“所以我对野吕濑辰男是主犯的说法持不同意见。也就是在你们面前讲讲这话,毕竟我就是一个来帮忙的局外人,没有资格对搜查方针指手画脚。”说完,今道耸了耸肩,啜饮一口咖啡。
北野谷的视线看向佐坂:“我说,‘破案迷’。”
“又来了……别再这么叫我了。”
“现在是要使用你脑力数据库的时候了。咱们国家有多少被害人及家属实施的报复杀人案?”
“这个嘛……”佐坂的脑袋快速地旋转起来,“肯定不多见,严格来说是很少。比较有名的是‘丰田商事会长刺杀事件’——主营恶意买卖的头目在电视镜头前被刺杀。但凶手并非诈骗被害人本人,而是其雇的两名男性。”
“还有吗?”
“嗯,‘练马一家五口被害事件’,这个案件说是被害人的报仇也可以,但略微有些微妙。这是一起房产纠纷杀人事件,凶手以所有资产作为抵押,赢得了一处拍卖房产。然而,债务人为了逃避,允许他的女儿女婿一家居住在已拍出的房产中。即使交房期限已过,仍旧拒绝腾出房子,焦躁的凶手随后陷入了疯狂,结果就把债务人的女儿女婿和三个孩子都杀了。凶手一直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一方。但是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善茬儿,以前用菜刀刺伤了自己的亲弟弟,以杀人未遂被起诉,获刑三年。”
佐坂调整了下呼吸。
“另外还有‘石狩市欺凌报复事件’‘同学会大量杀人未遂事件’,等等。这几起案件有个共同点,动机都是因为报复校园霸凌者。前者是一个遭受同学霸凌的少年杀了霸凌者的母亲;后者是曾在中学一直被欺负的男生去参加同学会时,带着掺了砒霜的啤酒和亲手制作的定时炸弹。”
“原来如此。”北野谷呼出一口气,“你刚才说的都是单纯的冲动型犯罪。虽然都比较残忍,但凶手不具备本案中嗜虐成性的特点。你最后说的那个啤酒里掺了砒霜的案件还算有一定的计划性,但最终投毒未遂,这和以复仇为名多番施虐而感到愉悦相去甚远。”
“而野吕濑绝不是把复仇当成快感源头的类型。”今道低声说道,“如果整个案件全部由野吕濑主导,那这个案子给人的感觉就更加悲壮了。他准备带着女儿的遗憾赴死,不过好在他只是盯着一个人。”
“那如果主犯是岸智保呢?”佐坂说道。
北野谷摇摇头:“不会,从岸智保的档案来看,没有发现他有暴力倾向。我越想越糊涂了,这个案件到底怎么解决!”
听着他发出一个响亮的咂舌音,佐坂说道:“事已至此……在日本,惯犯的同伴和雇凶杀人并不稀奇,但纯粹的复仇杀人还是比较少的。我们国家不可携带枪支,而且普通市民一般很少涉及暴力事件,更不用说复仇。大家也非常信任警察和司法机关,日本逮捕率很高也是出了名的。”
“更多的是上层社会展现出的软弱。”北野谷愤愤不平。
“民众根深蒂固地认为,只要把事情交给当局就安心了。如果当局不做出回应,受苦的是民众……总之在日本,对惯犯和其他暴力犯罪的门槛有很大不同,这一点我深有同感。用枪时,扣动扳机就能毙命,而用刀杀人是场肉搏战,会反映出体格、经验和杀人决心的差距。所以很少有普通人会因为‘一时冲动’‘防卫过当’之类的理由去杀人。”
“这么说,主谋另有其人?”佐坂陷入沉思。
如果是这样,那么野吕濑辰男故意露出那颗醒目的痣行凶的理由就可以理解了。虽然他有时会在脸颊上贴着纱布,但很容易让看到的人联想到纱布下藏着一道疤或者瘀青。既然如此,他很有可能是门面人物。
“那也就是说,主谋和野吕濑一样,甚至比野吕濑更恨与竹根义和有关系的人。那会是哪位被害者家属呢?”
“不知道。”北野谷念叨,“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我必须向上面汇报。
最后的决定权在老狐狸主任手里。今道前辈,你有什么细节方面的疑问,现在提出来比较好,我一起汇报给主任。不过我好像抢了你的功劳,非常抱歉。”
“没事,没事,别往心里去。”今道很大方,摇了摇手,“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一个局外人。如果你们向上级的提议能够顺利解决案子,那最好。”
北野谷向上级阐述了自己的想法。
表面上搜查方针基本没有大变化,最优先的还是追踪野吕濑辰男和岸智保。即使背后存在主谋,只要能确保控制住他们两人中的一人,就一定能顺藤摸瓜。
但有一处变化:上面决定增派警员保护友安小轮和丹下薰子。
野吕濑离开前对丹下薰子说“以后再找你算账”,如果说整件事背后果真有一个罪魁祸首,那么这句话不会只是虚张声势。得到主犯命令的野吕濑,一定会算准时机再去找丹下薰子。
“友安小轮和丹下薰子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佐坂说道。
他和北野谷、今道,以及中乡组长四个人围坐在一间小会议室内。“现在友安小轮住在丹下薰子的公寓里。她们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公司和研讨会,申请休息一段时间。”
“如果警方分开保护她们两人,那就要加倍增派人手。提议让她们同住时,她们挺配合的,真是帮了大忙。”组长抚摸着下巴。
“我觉得岸智保很可能再去找小轮。”今道直言不讳道,“他和竹根义和相比,喜欢的电影类型不一样。岸智保喜欢的电影都是偏浪漫风格的,所以他对一个让自己坠入爱河的女人应该是难以忘怀的。”
然后,今道提出要做小轮和薰子的室内监视和保护的候选警员。
“年轻人在外面多跑跑,一直待在房间里盯着的工作还是比较适合我这种老年人。何况监视的对象是女性,爷爷级别的我要比年轻活跃的男性让她们安心些吧。”
从今道留在脸上的笑颜看上去,真的像一个慈祥的好爷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