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上海的时候,台风已经远去了,天空中偶尔飘起一些雨丝。叶萧静静地倚在车窗边,看着窗外的江南田野。
长途大巴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终点站是K市的西冷镇。叶萧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心里想着昨天早上收到的信。那是周旋从幽灵客栈寄出的第十二封信,难以想像信里的内容会是真的,总之叶萧是百思不得其解。而且,昨天那封信和前几天的不一样,最后并没有落款,结尾的一行字是——“叶萧,救救我。”
或许周旋已陷入了绝境,难道真像信中所说,被拖进了大海?既然这样,他又是如何给叶萧写这封信的呢?他又是如何寄出,叶萧又是如何收到的呢?不过,从第十二封信的信封来看,和前面几封信一样,邮票上依旧盖着西冷镇的邮戳。
昨天上午读完信以后,叶萧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医生在电话里告诉他,周寒潮已经在凌晨五点去世了,死因为心肌梗塞。当时,叶萧只感到眼眶里一阵发热,但医生说周寒潮是在睡梦中死去的,死时并没有任何痛苦。
当叶萧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为了周旋,也为了周旋的父亲,不论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他都要去一次幽灵客栈。
也正好是在昨天,叶萧手头的那桩案子顺利侦破了,他终于得到了三天的假期。
清晨,叶萧坐上长途汽车,踏上了前往幽灵客栈的旅途。
下午两点,大巴开进了西冷镇。
叶萧身上只带着简单的行李,下车后先在镇上转了一圈。和周旋信中描述的一样,这个镇子富裕而繁华,街上开满了各种市场和娱乐场所,一路上可以听到许多不同的口音。
他并没有进入西冷镇的老街,而是先找到了西冷镇邮局。叶萧向邮局出示了他的警官证,找到了负责荒村那一带的乡邮员。
乡邮员告诉叶萧,最近十几天,每天都能从荒村的邮筒里开到一封信,信封上的寄件人地址是幽灵客栈,而收件人地址是上海,但从昨天开始信就没有了。
叶萧请乡邮员带他去幽灵客栈,对方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叶萧的请求。叶萧坐上了乡邮员自行车的书包架,乡邮员吆喝了一声:“小心了。”便踩动踏板窜了出去。
几分钟的工夫,他们就骑出了西冷镇,来到了乡间的小路上。叶萧小心地坐在自行车后面,乡邮员的车骑得让他心惊肉跳。几十分钟后,他们就经过了荒村,叶萧注意到了村口的邮筒。
然后是一段起伏的山路,在乡邮员吃力地骑上一个高坡后,叶萧遥遥地望见了大海。现在是下午三点,天空中布满了云朵,远方黑色的大海让人心情压抑。
终于,他看到幽灵客栈了。
那栋黑色的古老建筑物,孤独地矗立在荒凉的海边,给人的感觉是阴郁、沉闷、绝望——正与周旋寄给他那张照片里的一样。
在距离客栈几十米的地方,乡邮员就原路返回了。
此刻,叶萧一个人站在客栈的大门前,看着这栋在周旋信中描述的建筑。
现在就要闯入这幽灵客栈了。
叶萧用拳头敲了敲客栈的大门,他在门口等了半分钟,心里七上八下。
忽然,那两扇门被打开了,一张丑陋无比的脸探了出来。
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叶萧还是被吓了一跳。周旋说的没错,这张脸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卡西莫多”。
“你叫阿昌,是吗?”
阿昌显然感到了意外,他怔怔地点了点头,然后就把叶萧放进来了。
幽灵客栈的大堂,就和周旋的信中所描述的一样。叶萧特意看了看墙上的那三张照片,果然如此。还有墙下的柜子,放着一台老式的电唱机。
叶萧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笑:“阿昌,你认识周旋这个人吗?”
阿昌张大了嘴巴,似乎被叶萧吓到了。叶萧拿出了纸和笔,交到阿昌手中说:“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但你可以听到,也可以写下来。”
哑巴阿昌的手在颤抖着,许久才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我认识周旋。”
“很好,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阿昌缓缓地写道:“不,我不知道。”
“他已不在幽灵客栈了吗?”
阿昌看着叶萧的眼睛,他并没有写字,而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叶萧的心里又紧张了起来,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觉得这里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味道。忽然,叶萧抛开了阿昌,自己跑上了楼梯。
他来到了二楼的走廊,一层薄薄的灰尘扬起,没有一丝人气的感觉。叶萧记得周旋在信里说,他住在二楼13号房。叶萧找到了那个房号,打开房门一看,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除了床和写字台以外什么都没有。
叶萧低下头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包括写字台的抽屉,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他冲出了13号房,打开了走廊边的每一个房间,但都是空空荡荡的,看不出任何人居住的迹象。
他跑上了三楼。这里和二楼一样,叶萧找遍了所有的房间,都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看起来都空关了许多年了。叶萧找到了后面那道狭窄的楼梯,他沿着迷宫般的走廊穿行着,感觉仿佛是走在墓道里。好一会儿他才冲出了走廊,又回到底楼大堂,阿昌依然在柜台前站着。
他颤抖着问道:“怎么回事?他们都死了吗?”
这回阿昌拿起了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那周旋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但阿昌还是摇了摇头。
现在该怎么办?叶萧看了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了。如果现在不走的话,那就要留在幽灵客栈过夜了,一想到和这个“卡西莫多”式的哑巴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就让人不寒而栗。
不,绝对不能在这里过夜,否则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周旋已经是前车之鉴了,叶萧行事一向谨慎,既然什么都没找到,他绝不会冒险留下的。
叶萧离开了幽灵客栈。
跑出客栈的大门,他终于大口地呼吸了起来,叶萧想如果在这客栈里住久了,就算是正常人也会变成精神病的。
在荒凉的原野上缓缓地走着,叶萧忽然想去看看海滨,是否真如周旋描述的那样。
于是,他向海边的悬崖跑去,这里遍布着高高的岩石和悬崖,他无法分辨到底哪一个是最后出事的地方。叶萧登上了其中一个,站在几十米高的悬崖边上,不免有些头晕,小心翼翼地向底下看去,一阵白色的巨浪打在岩石上,惊心动魄。
他吁出一口气,匆匆地跑下了悬崖,终于抵达了那片小海湾。
叶萧向大海望去,只见两边悬崖高耸,海里布满黑色的暗礁,再加上远方阴沉的海平线,整个海湾很容易让人产生死亡的幻想。
在周旋的信里,水月就是在这里出事的。
叶萧转过头来,看到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坟墓。他缓缓向坟场深处走去,终于找到了那棵惟一的枯树——在树下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墓。
这是兰若的墓。
她还躺在里面吗?
叶萧不禁深呼吸了一口,从包里取出一束白色的兰花,这是他在离开上海前特意买的。花里还有股淡淡的芬芳,叶萧把它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将花放在兰若的墓上。
他在墓前站了好几分钟,心里似乎安静了许多。此刻并没有感到任何恐惧,只是对岁月的哀伤和惋惜。
叶萧匆匆离开这里,看到了那座最高的山峰。他想起了周旋在信里对它的描述,趁着时间还来得及,他快速地爬了上去。
他本来就喜欢登山,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山顶。果然,山顶的景色豁然开朗,四周的山峦和大海一览无余。在山顶的平地上,有一间古庙孤独地坐落着。
这座庙是破得可以了,也许真是某朝某代留下来的古建筑。他走到了庙门前,见到了门上的匾额——“子夜殿”。
从周旋的信里,还有周寒潮对他述说的往事中,叶萧已经知道了这座庙的故事。现在真的面对它时,还是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战战兢兢地走进庙门,里面一片残破景象,地上扬起一阵厚厚的灰尘。
然而,当叶萧的目光投向神龛时,却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破旧的案台。
肉身像呢?
叶萧一下子呆住了。可周旋的信里不是说,在子夜殿里有一尊肉身像吗?而且周寒潮在医院里,也说自己看到过子夜的肉身。
他又环视了一圈,就连木头雕像都没发现。神龛上空空如也,仿佛它供奉的只是一团空气,或是一个看不见的幽灵。
难道神龛上的肉身像自己跑了?
想到这里,他又毛骨悚然了起来。
在离开子夜殿之前,叶萧最后看了神龛前的案台一眼——据说,当年兰若就是在这里被捡到的。
突然,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女婴的哭声,那可怕的声音仿佛并没有通过耳朵,而是直接进入了大脑里。
最近叶萧总是发生幻听,但这一回却让他恐惧到了极点。
他急冲冲地跑出了古庙,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沿着来时的路跑了下去。
叶萧回头遥望了一眼幽灵客栈,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了,使得这栋建筑物显得更加阴森恐怖。叶萧忽然觉得很惊讶:周旋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居然没有变成精神病——或者,周旋已经变成精神病了?
沿着乡邮员带他来时的路,叶萧快步朝荒村的方向赶去。
他很快就找对了方向,在荒村搭上了一辆小货车,不到半个小时就回到了西冷镇上。
到镇上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叶萧随便找了一家饭馆,草草地解决了晚饭。
十分钟后,叶萧找到了西冷镇派出所,却没想到在门口遇到了一个熟人——他在公安大学读书时的同学,而且还是他的室友。
更让叶萧想不到的是,这位才二十七岁的老同学,已是西冷镇派出所的所长了。
从学校毕业后,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今晚正好是派出所长值夜班,他把叶萧拉到值班室,要好好地叙一番旧情。但叶萧却没有这个心情,他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把自己所知道的周旋和幽灵客栈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老同学。
全部说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叶萧注意到老同学的脸色,已变得异常凝重。老同学拧起眉毛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
他深呼吸了一口,沉浸到了回忆之中:“那是三年前的夏天,我刚被调到西冷镇派出所工作,就接到有人报案,说幽灵客栈发生了命案。报案人是几个自助旅游者,这些喜欢冒险的年轻人来到西冷镇上,就想要到幽灵客栈住上几晚。当他们抵达客栈后,却发现底楼大堂里躺着两具年轻女子的尸体。”
“三年前?丁雨天应该还活着。”
“对,当时确实有个叫丁雨天的人,在工商局注册经营幽灵客栈。本地人从来不敢靠近那里,住在里面的全是外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接到报案后,我们立刻勘察了现场,两名死者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后经核实身份,两人是杭州来的大学生,一个叫琴然,另一个叫苏美。”
叶萧愣住了:“琴然和苏美三年前就死了?”
“没错,当时这个案子是我办的。西冷镇已经很多年没出过命案了,三年前幽灵客栈的命案轰动一时,那案子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经过现场勘察和法医检验,那个叫琴然的女孩,估计是一头撞到了玻璃上,被玻璃碎片刺破了动脉而死。而那个苏美,则是被吊灯砸到了头上,颅骨骨折身亡,两人死亡时间都不超过十二个小时。面对这样的大案我们都很紧张,立刻对幽灵客栈进行了搜查,但除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哑巴外,没有发现其他人。我们又到附近的山上和海岸去搜索,结果在海面上发现了两具浮尸,打捞上来以后发现是一男一女。那具女尸就是客栈老板丁雨天的妻子,名叫秋云;而另一具男尸则是丁雨天的弟弟,叫丁雨山。他们的死因都是溺水身亡。”
“他们早就死了?”
“当然,当初就是我核对了他们的身份,而且还参与了法医尸检的过程。”
老同学说话的那种口气,让叶萧不信也得信了:“还发现了什么?”
“就在我们现场勘察的当天,在附近海上作业的渔民们,从海里救起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并送到了医院。我们立刻赶到了医院,可惜,那个人虽然被救活了,但已经变成了精神病,什么都说不清了。我们发现了他身上的证件,才知道他的名字叫高凡,在幽灵客栈的旅客记录里,正好有这个高凡的名字。”
“他是一个画家。”
“对,后来我们证实了他的身份,并通知了他在上海的亲戚。经有关部门鉴定,确定高凡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从他身上已得不到任何线索,于是我们把他送回了上海。但搜索还在继续,在海边的墓地里,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丁雨天的坟墓,从墓碑上的时间来看,正好是案发的前几天。我们挖开了这座坟墓,发现丁雨天的尸体,基本上还没有腐烂。经过尸检,发现他是被剪刀之类的锐器割断喉咙致死。”
“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在幽灵客栈的客房里,发现了一些住客的私人物品,再结合客栈的旅客登记簿,基本上确定了案发那天客栈里的人。除了老板丁雨天、秋云夫妇,和老板的弟弟丁雨山之外,还有客栈里的厨师阿昌,也就是在现场发现的那个哑巴。而外地来的住客总共有六个人,其中有三个来自杭州的女大学生,她们的名字叫琴然、苏美、水月。”
“水月?”
叶萧忍不住叫出了这个名字。
“放心吧,这些名字我永远都不会记错。虽然一开始就发现了琴然和苏美的尸体,但水月却始终都下落不明,已经整整三年过去了,到现在她还算是失踪人口。除了三个女大学生外,还有一对母子,母亲叫清芬,儿子叫小龙,他们也像空气一样蒸发了,我们只发现了这对母子留在客房里的行李。至于最后一个人,就是那个画家高凡了,听说现在还关在上海的一家私立精神病院。”
“这么说来——只有阿昌和高凡两个人幸存了下来?”
“是的,我们找到了包括丁雨天在内的五具尸体。而水月、清芬、小龙三个人则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高凡是精神病人,只有哑巴阿昌是惟一的证人。幸好他还会写字,我们对他进行了盘问,但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他说案发的凌晨他正在睡觉,听到一阵惨叫声以后,才在大堂里发现了琴然和苏美的尸体,当时他完全被吓坏了,而客栈里的其他人也一下子消失了。”
“你们相信他的供词吗?”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阿昌是凶手,我想不出他有什么作案动机。如果真的是阿昌干的,他早就该远走高飞了,为何会守在客栈里直到警察到来?后来,我查了阿昌的身世。他并不是天生的哑巴,他的父母都是县子夜歌戏团的演员,据说阿昌小时候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在阿昌十岁的时候,曾随着戏团在幽灵客栈住过一段时间。”
“子夜歌戏团?”叶萧想起了周寒潮告诉他的往事,“你知道兰若的事吗?”
“是的,在深入调查以后,我从老人口中知道了兰若的事。当年还是一个小孩的阿昌,曾经和兰若在同一个戏团里,而且都住在幽灵客栈。也许,他目睹过兰若遇害的那一幕。”
“对,阿昌知道兰若长什么样,所以他对水月感到害怕。”
“在发生了兰若的事情以后,戏团自然不能再留在幽灵客栈了,只能搬到西冷镇上。不久,戏团住的房子发生了一场大火,几乎所有人都被烧死了,其中也包括阿昌的父母。只有十岁的阿昌和一个女演员,奇迹般地从大火中逃生了。”
“幸存的小男孩原来就是他?”
老同学点了点头:“那个女演员几乎完好无损,而阿昌却在大火中严重烧伤了,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从此以后他就不会说话了,可能是喉咙被烟熏坏了吧。子夜歌戏团也就此消亡,阿昌成了一个孤儿,被一个厨师收养长大。阿昌学得了一手好厨艺,但他又丑又哑,一直都被人瞧不起,后来竟搬到幽灵客栈去了。虽然阿昌一直被人歧视,但他的性格非常温和,是公认的老实人,没人相信他会做出杀人害命的事。”
“那你认为这案子是谁干的?”
“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我认为这案子,类似于民国元年发生在幽灵客栈的惨案。”
“客栈的主人突然发狂,杀死了所有的房客,然后再自杀?”
“对,我查过民国元年的卷宗,与这桩案子非常相像。任何人如果长时间居住在这种环境中,迟早都会发疯的,高凡就是现成的例子。”
“你是说秋云发疯了,然后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然后杀死了两个女大学生,又和丁雨山一起自杀?”
“这是最大的可能,至于失踪的那三个人,恐怕也早就遭到了毒手,只是尸体没有被找到而已。”
“就像斯蒂芬.金原着、库布里克导演的恐怖片《闪灵》。”
老同学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确实有这种感觉。当时我被这案子弄得焦头烂额,连着几个星期寝食难安。它就像噩梦一样,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
但叶萧更加疑惑了,既然这些人早已死了或失踪了,周旋又是怎么见到他们的呢?周旋把这些三年前凶案中的死者,写进了自己亲身经历的信中——难道,周旋住在幽灵客栈里的十二天,都是和那些死去的幽灵们生活在一起吗?
叶萧想到了信里小龙的那些话,不就是某种暗示吗?住在幽灵客栈里的,自然全都是幽灵。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和幽灵们为伍,而且还把自己和幽灵间的故事,写成了信寄给他,叶萧就感到毛骨悚然。
匆匆地辞别老同学,叶萧找了一家干净点的旅馆,凑和着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他坐上了回上海的长途汽车。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雨,他静静地倚在车窗边,看着西冷镇消失在青山中。他的脑子里又回想了一遍,昨天看到和听到的所有事情。总之还是四个字——不可思议。
看着雨点打在车窗上,叶萧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了。他想起了卡夫卡小说里的约瑟夫.K。或许,幽灵客栈就是卡夫卡笔下的“城堡”,K永远都无法真正进入其中,而叶萧也永远无法知道客栈的真相。
幽灵客栈真的存在吗?
叶萧忽然产生了怀疑,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里——所有的恐惧只是恐惧者的臆想,留下的是世界对人类的嘲讽。
他不知道周旋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生存和毁灭总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而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当叶萧从遐想中解脱出来时,注意到坐在他前排的两个人。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脸,但直觉告诉叶萧——那是一对母子。
忽然,那个男孩转过头来,正好撞到了叶萧的目光上。十几岁的男孩脸色苍白,紧紧地盯着叶萧,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了一样。
叶萧并没有避开男孩的目光,坦然地面对着他。他们对视了一两分钟,直到男孩的母亲回过头来。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显得成熟而有风韵,只是她的皮肤和男孩一样苍白。
女人把儿子的头转了过去,轻声说:“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这么盯着别人的眼睛看,这不礼貌。”
她尴尬地对叶萧说:“对不起,这孩子总是没礼貌。”
“没关系。”
叶萧微微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飞驰的长途大巴中,叶萧感到了疲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也许实在是太累了,他足足睡了六个小时,醒来时车窗外已不再是青山和田野,而是一大片水泥钢筋构成的森林。
大巴开进上海市区了。叶萧吁出了一口气,终于快到家了。
忽然,他发现前排座位上的那对母子不见了,坐在前面的是两个老人。叶萧站起来,看了看前后座位上的人们,没有发现那对母子的踪影。
——也许他们已在中途下车了。
大巴开进了长途汽车站,人们纷纷拿着行李下车了。叶萧最后一个走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大巴,注视着挡风玻璃下面的牌子:“上海——西冷镇”。
雨,又下了起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
每当叶萧走过楼下的信箱,都会下意识地打开来看看,但每次都是一大堆信箱垃圾。晚上他会产生一种淡淡的失落感,好像生活中失去了某些元素。叶萧始终都没有等到它——来自幽灵客栈的第十三封信。
实在忍受不住,叶萧就会拉开抽屉,把周旋那十二封信拿出来。每读一遍都会有新的感觉,就好像在读一部精彩的惊悚小说。他甚至觉得周旋信里的文字,要比斯蒂芬.金更好看。
反复读那些信也会产生后遗症,就是夜里睡不好觉。作为警官,失眠是一个很危险的敌人。叶萧必须要解决自己的问题,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高凡。
高凡在周旋信里是一个失意画家,一直在寻找埋在幽灵客栈地下的金子,最后却掉到了悬崖底下。但根据叶萧老同学的叙述,这个画家早在三年前就变成了精神病,至今还关在上海的精神病院里。
高凡是他惟一能找到的人。
几天后,叶萧找到了那家精神病院,向院长出示了警官证并说明了来意。
叶萧很快就见到了高凡的主治医生,医生开门见山地说:“我姓文,叫我文医生好了。高凡是个很特殊的病人,自从三年前送到这里来以后,我就一直小心地观察着他。他刚到这里的时候情况非常糟,存在严重的幻听、幻视,还有妄想。”
“妄想?”
“高凡有典型的环境妄想与被害妄想,他把我们这间精神病院,想像成一个叫幽灵客栈的地方。经常在深更半夜大叫起来,说自己看见了一个穿着戏服的女人,还听到了子夜歌——这又是典型的幻视和幻听。”
“子夜歌?”
文医生点了点头:“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年,他完全生活在妄想世界中。经过长期的治疗,病情在第二年得到了好转,虽然还没有脱离妄想,但日常生活已恢复了正常。最近一年来情况已经好多了,从表面上看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他也重新拿起了画笔,我非常喜欢他的画。”
“他的病好了?”
“不,只能说得到了控制。刚才我说的是白天的高凡,但到了晚上他就变成另一个人了,依然会产生幻觉和妄想。你应该知道,精神分裂症是一种长期的疾病,要根除是非常困难的。”
叶萧明白他的意思了:“那高凡的记忆还正常吗?”
“当然正常,精神病和失忆现象没有必然联系,只要在神智正常的时候,高凡可以准确地回忆起所有的往事。现在,我带你去见他吧。”
文医生带叶萧走进了病房区,这里并没有想像中的铁窗和强壮的男护工,而是和普通医院的住院楼一样。在一间双人病房里,叶萧见到了高凡。
房间里只有高凡一个人,正静静坐在窗前作画。下午的阳光照射到画布上,颜料发出暗暗的反光。叶萧能看出那幅画的大致轮廓,是一栋孤独的老房子,远处是一片黑色的大海,背景则是阴沉的天空。对于画家而言,绘画就是心灵的舞蹈。现在,他就面对着高凡的心灵。
突然,画家把头转了过来,冷冷地注视着叶萧。
文医生说话了:“高凡,这是一位警官,想要和你谈一谈。”
高凡收起画笔笑了笑说:“请坐吧。我是个精神病人,而你是个警察,你能相信我的话吗?”
“我不知道,但也许对我有帮助。”叶萧实在看不出高凡有精神病人的样子,他很随意地坐在高凡对面的一张空床上:“你好,我叫叶萧。”
“叶萧?”高凡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是叶萧?”
“当然,你不相信吗?”
高凡看着他的眼睛,幽幽地问道:“你是为周旋而来的吧?”
他知道周旋?
叶萧立刻呆住了,难道眼前这个精神病人能看透别人的内心?他紧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周旋?”
“因为他就住在这间病房里。”
“你说什么?”
叶萧立刻回头看了看文医生,心里在问高凡是不是发病了?
但文医生却向叶萧问道:“叶警官,你和周旋是什么关系。”
“周旋真的住在这里?不,也许是同名同姓吧?”
文医生摆了摆手说:“叶警官,先别这么否定,也许真是你的熟人呢?你先听我说——我所认识的周旋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而且还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作家,出版过好几本悬念推理类的长篇小说,他的几本书我都看过,感觉还不错。”
“难道真是他?”叶萧心里一阵发毛,立刻打开包,翻出了自己和周旋的一张合影照片。他把照片交到文医生手里,“你看旁边是不是他?”
“对,就是周旋。”
叶萧摇了摇头:“周旋是我过去最要好的朋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旋是一年前被送来的,当时他患有轻度的精神分裂症,我就是他的主治医生。周旋的病因很奇怪,他写了一部四十万字长篇小说。他刚进来的时候,每天都对我说:这部小说是超越时代的杰作,远远胜过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但他把作品送到出版社以后,编辑却说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但出版社还是召集了一大群全国著名的作家、编辑、教授,一起来研究周旋的小说。这些‘高人’对周旋的小说足足研究了一个月,还是没有一个人能看懂。最后,他们的评价就是八个字——不知所云,莫名其妙,换句话说就是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
“这个打击太大了。”
“是的,但周旋不接受别人的意见,他认为那些人都得了精神分裂症,只有他自己才是正常的。他还觉得自己的作品写得实在太好了,所以才遭到了别人的嫉妒。当我最初和周旋谈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好的作家,他的这部小说足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决定’用诺贝尔文学奖金办一个文学研究所,并以周旋的名字设立推理小说和恐怖小说的奖学金,资助全球第三世界国家的文学新人。”
“真难以置信,他从没对我说过这些。”
“对,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当我提出要看他的那部‘杰作’时,他却说因为电脑死机把原稿弄丢了。周旋变成了典型的被害妄想狂,一方面沉浸在自己的小说构思中,另一方面觉得文学圈子都在嫉妒他,要把他置之死地而后快。不过,两个月前他的病情似乎又有所好转了,基本上已经不再提那部‘杰作’了,也停止了那些可怕的妄想。周旋告诉我他的病已经好了,他说他正在构思一部全新的惊悚小说,非常渴望出去收集灵感和素材。”
“你把他给放出去了?”
“不,绝大多数的精神病人都说自己没有病。至于周旋,我很难确定他是否还有病,起码他的恢复情况要比高凡好的多。”
高凡忽然插话了:“文医生,其实我的情况也不错嘛。”
“对不起。”文医生笑了笑,悄悄地对叶萧使了个眼色:“我一度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同意放他出去。但我没想到周旋已经等不及了,在一个半月前的夜晚,他偷偷地逃出了精神病院,此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周旋在一个半月前就逃出去了?这里是精神病院,怎么能让病人逃出去呢?”
“这里是精神病院,但不是监狱。病人需要的是治疗,而不是监禁。只有极少数有暴力倾向的病人,才被实施严格的措施。”
“文医生说的对,周旋纯粹是个意外。”高凡又插了一句,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叶萧说:“叶警官,你现在坐的空床铺,就是周旋睡觉的地方。”
叶萧立刻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又回过头看看这张空床,文医生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没关系,坐下吧。”
高凡笑了起来:“作家与画家住在同一间病房,总能有许多共同的话题。周旋是个不错的人,他总是不停地构思小说,脑袋里不断冒出各种奇思异想,他把那些构思和灵感告诉我,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天才。可惜现在他已经不在了,有时候我还挺想他的。”
叶萧觉得时机已经到了,突然问道:“高凡,你还记得幽灵客栈吗?”
“幽灵客栈......幽灵客栈......”
画家眯起了眼睛,怔怔地重复了几遍。
文医生忽然紧张起来:“叶警官,我不知道他是否能接受对痛苦往事的回忆。”
“我能够——我现在非常清醒,而且,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那是三年前,我的爷爷临死前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他说幽灵客栈地下埋着一笔金子。当时我查了一些资料,确信了我爷爷的遗言,于是我找到了幽灵客栈。”
“当时客栈里住了多少人?”
“客栈的老板丁雨天,他的弟弟丁雨山,还有老板娘秋云,那是个漂亮而厉害的女人。此外,还有一个难看的哑巴叫阿昌。客栈里还住着三个放暑假的女大学生,我到现在还记得她们的名字:水月、琴然、苏美。另外就是一对母子,母亲叫清芬,儿子叫小龙。我住进去后,在白天装模作样画画,半夜就在客栈里寻找金子。然而,没几天我就被那个叫清芬的少妇吸引住了,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成熟的魅力,让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清芬接受你了?”
“她一开始当然是拒绝了我。但我逐渐地了解到,她的丈夫早就死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实在不容易。其实,她的内心是非常渴望男人的,在故作矜持的表面下,隐藏着的是一颗不安分的心。我每天画一幅画送给她,经过一个月的努力,终于冲破了她最后的防线。”
“别谈这个了。”叶萧挥了挥手,“你认识田园吗?”
“你也知道田园?我当然不会忘记她,她是那种看一眼就会被牢牢记住的女人。在我到幽灵客栈一个月后,田园也来了,她是个年轻的戏曲演员,身上有一股特别的魅力。有一次我偶然发现,她与丁雨天之间存在某种微妙关系。同时,我也看出了秋云的嫉妒。”
“能谈谈水月吗?”
“你是说那个女大学生?对,她令人印象深刻,非常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从画家的角度来看,她的眼睛具有惊人的古典美。不过气质过于忧郁了,似乎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就像是古代传说中的仙子。总之,水月实在太与众不同了,以至于让人望而却步。”
叶萧点了点头,画家的观察力确实很到位,不逊于周旋在信中的描述:“后来发生了什么?”
“一天晚上,田园找到了我,她要我陪她去海边墓地。我禁不起漂亮女人的诱惑,就跟着她去了。她还让我带上铁铲,就像挖墓一样——事实就是挖墓。她把我领到一棵枯树底下,那里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在田园的授意下,我把坟墓挖了开来,墓里却没有任何骨头和遗体,只有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
“木匣?”
“可以这么说吧。田园显然对木匣的发现没有心理准备,她让我把挖出的土再填回去,使那座坟墓恢复了原样,但坟里的木匣却落到了田园手中。当天晚上我没睡好,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来找我,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我的精神产生了一些问题。第二天,清芬说她做了一个噩梦,感到客栈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小龙也说客栈里有鬼。我发现水月独自住到了另一间客房,琴然和苏美也不再和她说话了,像见到瘟疫似地躲着她。琴然说真正的水月已经死了,那个长得和水月一模一样的人,其实是一个早已经死去的幽灵——”
文医生打断了高凡的话:“这是典型的被害妄想。或许,琴然和苏美当时已经患上精神分裂症了,她们产生幻觉,妄想自己身边存在一个幽灵,这个幽灵占据了水月的躯壳,要把她们杀死。在我们精神病院里,类似的病例相当普遍,通常是特殊的生活环境造成的。”
“那几天客栈里人心惶惶,空气带有坟墓里的气味——更确切地说,是那只木匣的气味。接连几天,我都做同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埋在客栈地下的金子。一天半夜,我按照梦中的指示,找到了客栈底楼一个小房间。我掘地三尺,挖出的却不是黄金,而是一具死人的骷髅。我的精神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也许所谓的黄金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一个虚幻的诱饵,真正的目标是这具骨骸。我把死人骨头挖了出来,埋到了海边的墓地里。”
“后来呢?”
“田园悄悄离开了客栈,她一定把木匣也带走了。客栈的气氛越来越让人害怕,我始终没有见到丁雨天。小龙还是老样子,总说些奇怪的话,我想这孩子也许有强烈的第六感。更糟糕的是,小龙已发现我和清芬之间的关系,他对我产生了强烈的仇恨,终于在一个夜晚出走了。我们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都不见他的踪影。清芬非常痛苦,这个沉重的打击让她疯了,在一个台风肆虐的深夜,她跑出客栈再也找不到了。”
叶萧突然插了一句:“你现在还想她吗?”
“我只有深深的忏悔,我对不起她,更对不起小龙。清芬和小龙失踪后,我的精神差不多也崩溃了。我发现丁雨天也死了,秋云承认自己杀死了丈夫,而丁雨山居然对兄长的死毫无反应,我猜他早就和秋云串通好了,合谋把幽灵客栈弄到手。他们胁迫我把丁雨天的尸体埋到了墓地中,还弄了一块墓碑。回到客栈以后,我发现琴然和苏美都倒在血泊中,而水月则一脸茫然地站着。我们都被吓坏了,秋云说水月是幽灵附身,一定要把她弄死才能挽救大家生命。那确实是被害妄想,当时我也产生了错觉,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水月,而是一个穿着戏服的古代女子。”
文医生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你的病根。”
“天蒙蒙亮的时候,水月逃出了客栈。我、丁雨山,还有秋云,我们三个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她慌不择路地跑到了海边的悬崖上,被我们追到了。我和秋云、丁雨山都疯了,我们把水月想像成了幽灵,对柔弱的她拳打脚踢,眼看她就要支撑不住了。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丁雨山突然被推下了悬崖,我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丑陋无比的脸。”
“是阿昌?”
“对,就是那个哑巴。我没想到阿昌会把丁雨山推下悬崖,更没想到他接下来抓住了我。那真是一场噩梦,虽然阿昌的样子很吓人,但他的性格却是非常温和,绝对想不到他会如此愤怒。他的力气也大得惊人,我根本就挣脱不开他,结果我被他活生生地扔下了悬崖!”
“天哪,原来那个人就是他!”
叶萧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他想起了周旋的最后一封信,原来那个黑影指的就是阿昌。
高凡心有余悸地说:“你们是想像不到那种急速坠落的经历的,实在是太恐怖了。在落水的一刹那,我仿佛进入了地狱,那确实是一种死亡体验——无论你的意志有多坚强,在那种情况下肯定会精神分裂的。我的意识渐渐地模糊了,好像沉入了海底一样。”
文医生又插话了:“这是精神分裂后的大脑深度昏迷。”
“当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了。至于秋云和丁雨山,他们的尸体都在海里被发现了。但水月却不知所踪,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当时我已经疯了,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亲戚把我接回了上海,进入这座精神病院治疗。”
叶萧吁出了一口气,听高凡讲述三年前在幽灵客栈的经历,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幕幕场景。
高凡喘息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说话:“除了你们以外,这些事情我只告诉过一个人,他就是周旋。是的,我把自己在幽灵客栈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我们的关系很好,他又是一个作家,在为一部惊悚小说收集素材和灵感。在知道了幽灵客栈的故事后,周旋非常兴奋,他决定写一部中国最好的惊悚小说,书名就叫《幽灵客栈》。”
文医生摇了摇头说:“看来周旋仍处于妄想之中。”
“不,那不是妄想,他已经把《幽灵客栈》写出来了。”
叶萧明白了,周旋从幽灵客栈寄给他的十二封信,其实就是一部长篇惊悚小说。
高凡继续说:“周旋谈过他的构思,他说他有一个好朋友叫叶萧,是一名警官。他说他要找到叶萧,让叶萧成为小说中的一个人物。更准确地说,是让叶萧成为故事的目击者和叙述者,从一个警官的视角出发,使这部小说自然地衍生开来。他说这就是小说的生命力,一部杰出的小说,必须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惊悚小说 二(1)(2006/3/17 00:05)
惊悚小说 二(2)(2006/3/17 00:05)
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4)(2006/3/16 00:08)
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5)(2006/3/16 00:08)
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6)(2006/3/16 00:08)
幽灵来信第十一封信(7)(2006/3/16 00:08)
幽灵来信第十二封信(1)(2006/3/16 00:08)
幽灵来信第十二封信(2)(2006/3/16 00:08)
幽灵来信第十二封信(3)(2006/3/16 00:08)
幽灵来信第十二封信(4)(2006/3/16 00:08)
幽灵来信第十二封信(5)(2006/3/16 00:08)
惊悚小说 二(4)
叶萧无奈地说:“是的,周旋已经做到了,他让我成了小说中的一部分,也让小说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也许,这就是小说的秘诀。”
“看来你的确是他最好的朋友,已经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周旋还对我说:既然要写《幽灵客栈》这部小说,就必须要到幽灵客栈去看一看,甚至就住在幽灵客栈里。不过,他说他首先要找的是田园,因为他明白这个故事的关键,就在于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那只木匣,只有得到木匣,才能揭开幽灵客栈的秘密。接下来要找的人就是你叶警官了,他会编造一个与田园奇遇的神秘故事,吸引你的注意力。尽管他知道幽灵客栈在哪里,但他会请你帮忙,为了把你给卷到这件事里去。”
文医生点了点头说:“所以,周旋向我提出了出院的请求。”
“可我没想到周旋居然会逃跑。那天清晨我醒来,见到对面的床铺上空空如也时,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高凡苦笑了一下,盯着叶萧的眼睛问:“你说他现在会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
高凡沉默了下来,他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神色变得怪异了起来:“我猜——现在他正和兰若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兰若的?”
叶萧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文医生也警觉地说:“高凡,你已经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不......我已经感觉到了——”
突然,高凡伸出了两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叶萧的衣领,他用可怕的气声对叶萧耳语道:“兰若已经复活了!”
“你疯了。”
在文医生的帮助下,叶萧好不容易才从高凡手中挣脱了出来。他们跑出病房,锁好房门,只听到高凡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他又犯病了?”
文医生有些尴尬地回答:“这种事谁都无法预料。有少数妄想病人,经过治疗后似乎已完全康复,其实仍秘密地保留着他的妄想。他明白只要把这种妄想说出来,就一定会被医生视为病态。所以他们对自己的妄想守口如瓶,在日常生活中不表现出来。我们称之为人格的纵性分裂,病人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妄想,一半是普通人。他们的妄想只存在于内心深处,通常不会有危害性。象高凡刚才那种情况,可能是在他说完以后,心情一下子得到了放松,一不留神把内心隐藏的东西泄露了出来。”
“那你认为,高凡发病前说的那一大段话也是妄想吗?”
“不,我认为那是真实的。绝大多数的精神病人不会故意骗人的,尤其是高凡那样的病例。在他对你述说幽灵客栈和周旋的事情时,我觉得是值得信赖的。除了他最后那几话,其他的话思路都非常清晰,是经过理智思考的结果,不可能是妄想,也不可能是故意说谎,这我可以保证。”
叶萧忽然想到了周旋:“文医生,你认为周旋是否还有病呢?”
“在没有对他进行鉴定前,谁都不敢下结论。不过,就算真的患有精神病,周旋依然可以正常地写小说。事实上有的病人思维非常清晰,有的人甚至还有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够细心而长远地策划某些事情。”
叶萧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吧,我现在才明白,从一开始我就掉进了周旋的陷阱。”
一个多月后。
叶萧接到了出版社的电话:长篇小说《幽灵客栈》已通过三审,很快就要出版了,作者署名是两个人:周旋 叶萧。
放下电话后,叶萧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声,默默地说:“周旋,你总算如愿以偿了。”
他打开电脑里的文件,整部长篇小说呈现在了他面前——
《幽灵客栈》总共分为三部,第一部是叶萧自己写的:叙述了周旋与田园的那段奇遇,还有那只木匣的来历。其实叶萧很清楚,这都是周旋精心编造的谎言,用来吊起他和读者的胃口。惟一真实的是田园的死,尽管她的死纯粹是个意外,却给小说添加了不可知的因素。
第二部是整篇小说最重要的,主要由周旋的十二封信组成——更准确地说,它本身就是一部书信体小说,基本上取材于高凡在精神病院里的回忆。为了使小说具有震撼人心的真实感,周旋带着那只木匣,孤身一人来到幽灵客栈,与哑巴阿昌一起度过了十几天。而小说里出现的大部分人物,都来自于高凡对三年前幽灵客栈的回忆,周旋就根据这些已经死亡或失踪的人物们,虚构出了一个可怕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却变成了作者周旋自己。他在信中描述的一切,不过是一出虚构的戏,而周旋则是这出戏的总导演。叶萧则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出戏的观众和参与者。
至于第十二封信的最后,也是整部小说最令人恐惧和疑惑之处——悬崖上出现的神秘黑影。现在叶萧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哑巴阿昌。
阿昌为什么这么做呢?惟一的可能性是:水月确实长得和兰若一模一样——阿昌小时候住在子夜歌戏团里,他一定对兰若的样子有深刻印象,更有可能目睹了兰若的死。不久后的大火烧死了阿昌的亲人,使他成为了丑陋的哑巴,兰若成了阿昌心底永远的痛苦和忏悔。所以,在秋云、丁雨山、高凡追打水月时,阿昌也一定跟在后面。当他看到水月被他们殴打的那一幕,立刻想起了痛苦的往事。他变得怒不可遏,冲上去把秋云他们推下了悬崖,在最后一刻救了水月的命。但周旋为什么没在信里说透呢?也许他担心这会给阿昌带来麻烦。
虽然,叶萧已经把件事通知了西冷镇警方,但他知道这不会有多少用的。因为所有这些都来源于高凡的回忆,只要高凡的精神病还没有痊愈,那么这些话在法律上就不能被采信。
除了周旋的信,第二部还穿插了一些叶萧自己写的内容,也就是周旋的父亲在医院里的回忆——关于周寒潮与兰若之间的故事,恐怕周旋并不知晓。但叶萧弄不明白的是,周旋在小说里是有过暗示的。比如,当水月被周旋从海里救上来以后,她说自己什么都忘记了,惟一记得的是他的眼睛——那分明是兰若对于周寒潮的记忆,因为周旋继承了父亲的外貌,很容易被兰若误认为是周寒潮。小说写到这里,幻想与现实重叠到了一起,再也分不清哪些是虚构,哪些是生活了?
《幽灵客栈》的第三部,全是叶萧亲身经历的。他在西冷镇和精神病院的所见所闻,构成了全书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叶萧又想起了什么,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照片。这是周旋附在第二封信里寄来的,照片拍的是海边的悬崖,在远处悬崖的顶端,站着一个女子孤独的身影。
除了一直守在客栈里的阿昌以外,周旋信中的那些人早已不存在了。那么,这个悬崖上的女子又是谁呢?
叶萧苦笑了一下。生活和小说一样,总会留下某些难解的谜。
至于谜底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终于,他把鼠标移到了整部小说的结尾——现在一切都齐全了,唯独只缺少一样,那就是全书的尾声......
尾声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