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 七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1
霍莉把办公电话(她总是把它带回家,皮特为此常嘲笑她)放回电话座上,和她的家庭电话摆在一起,然后静静地在电脑前面坐了大概三十秒。然后她按下Fitbit智能手环上的按键,测量自己的脉搏——七十五,比平时快了八到十次。霍莉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诧异,佩利讲的梅特兰事件在某种程度上令她非常激动,自从结束布莱迪·哈茨费尔德案[20](非常恐怖)后,她从未如此激动且专注过。
准确地说,事实是自从比尔死后,她就没有真正激动过。彼得·亨特利人很好,但是——既然她现在是只身一人待在自己安静舒适的公寓里,她就可以承认——皮特这人做事有点儿慢吞吞的,他只是个实干家,喜欢追查那些老赖、保释中的逃匿者、偷车贼、丢失的宠物,以及拖欠子女抚养费的不良父亲。而霍莉之前跟亚力克·佩利讲的是实话——她真的痛恨暴力,电影中的暴力除外;暴力使她感到胃疼——追查哈茨费尔德使她前所未有地感觉自己还活着。追查莫里斯·贝拉米[21]也是,那个疯狂的文学爱好者竟然杀死了他自己最喜欢的作家!
代顿那里不会有布莱迪·哈茨费尔德和莫里斯·贝拉米那种变态杀人狂等着她,这很好,因为皮特正在明尼苏达州度假,而她的年轻朋友杰罗姆也正跟他的家人在爱尔兰度假。
那天霍莉在机场给杰罗姆送行时,他用一口爱尔兰土腔对霍莉说:“我会替你亲吻巧言石的,亲爱的。”那口音简直跟他模仿阿莫斯和安迪秀时的口音一样可怕,他现在偶尔还会用那种腔调跟霍莉讲话,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惹她生气。
“你最好别,”霍莉在机场时回答他,“想想那上面的细菌,唷!真恶心……”
亚力克·佩利竟然以为我会被那案子中的怪异吓跑,霍莉想到这儿微微一笑,他以为我会说“这不可能,人不可能同时身现两地,也不会从新闻视频中凭空消失。它要么是恶作剧,要么是骗局”。只是亚力克·佩利并不知道,而且我也不会告诉他,人是可以同时身现两地的。布莱迪·哈茨费尔德就做到过,他最终死的时候是死在了另一个人的躯壳中。
“一切皆有可能,”霍莉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一切。这个世界到处充满着奇怪的事情。”
霍莉打开火狐浏览器,找到汤米和塔彭丝酒吧咖啡厅的地址,距离它最近的宾馆是位于诺斯伍兹大道的美景酒店。梅特兰一家当时住的也是这家酒店吗?她会发邮件问一下亚力克·佩利的,不过这似乎很有可能,因为她记得梅特兰家大女儿说的话。霍莉在搜索引擎“去旅游”(Trivago)上查了一下,发现她可以以每晚九十二美元的价格住到一个不错的房间,她考虑着想换房住一个小套房,不过只想了一下便放弃了,那会虚报开支,是卑劣的商业行为,会导致业务滑坡效应的。
霍莉给美景酒店打了电话(用办公电话打的,因为这是合法消费),预定了从明天开始三个晚上的住宿。然后她打开电脑上的计算器,她认为计算器是解决日常问题的最佳应用程序。美景酒店办理入住的时间是下午三点钟,而她那辆丰田普瑞斯最佳油耗速度是每小时六十三英里,算上中间在服务区停下来加一次油,然后随便吃一顿毫无疑问是低于标准的饭……再算上道路施工会不可避免地造成交通迟缓,加上这四十五分钟……
“我明早十点钟出发,”霍莉说,“不,最好定在九点五十,保险起见。”而为了更保险,她还用手机上的Waze APP找了一条备用路线,这应该很有必要。
霍莉洗了个澡(这样明早就不用洗了),换上睡衣、刷牙、用牙线清洁牙齿(最新研究表明,用牙线洁牙并不能有效防止蛀牙,但这已经成为霍莉每天日常的一部分,而且她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感到很满足,所以她愿意一直用牙线直到死去那一刻),之后拿出几根发夹,把它们整齐地排成一排,然后赤着脚走进家里那间空着的客卧。
客卧是她的电影资料室。架子上面摆满了DVD,其中有一些装在色彩斑斓的光盘盒里,它们大多数都是她用自己那台最先进的光盘刻录机自制的。架子上有好几千张(目前是四千三百七十五张)光盘,但她可以轻松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张,因为这些光盘都是按首字母顺序排列的。霍莉取下那张光盘,把它放到床头柜上,这样她第二天早上收拾行李的时候肯定能看到。
一切安排好之后,她跪下来,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祈祷。做晨祷和晚祷是霍莉的精神分析师给她的建议,当霍莉对此表示抗议说她并不完全相信上帝时,她的精神分析师告诉她,即使不相信上帝,对着一个假想的更高权力大声说出自己的担忧和计划也会对她有所帮助。事实似乎确实如此。
“又是我霍莉·吉伯尼,我仍然在努力做到最好。如果您在的话,请在皮特钓鱼的时候保佑他,因为只有不会游泳的傻子才会坐船出海钓鱼。请保佑远在爱尔兰的罗宾森一家,如果杰罗姆真的想亲吻巧言石,我希望你能让他三思。我现在在喝助长饮料(Boost),为了增加一点儿体重,因为斯通菲尔德医生说我太瘦了。我不喜欢喝,但它的标签上写着每罐含二百四十卡路里。我在服用我的依地普仑[22],而且我现在不抽烟了。明天我要去代顿,请保佑我一路平安,遵守交通规则,并帮助我尽我所能掌握案件的事实,它们很有意思。”霍莉默默地祈祷着,“我仍然思念比尔。我想今晚的祈祷就这样了。”
她上了床,五分钟后就睡着了。
2
下午三点十七分,霍莉抵达美景酒店,虽未完全准时,但也不错。要不是从高速公路出来后被该死的红灯拦了一路,估计应该三点十二分就到了。房间很不错,挂在浴室门后的浴巾有一点儿歪,但她上完厕所洗手洗脸之后就把它们摆正了;电视机没有带DVD播放机,不过以每晚九十二美元这个价格看,她也没指望会有。如果她想看自己带来的那张电影光盘,用笔记本电脑就足够了,那部电影制作成本低廉,拍摄时间可能不超过十天,它不是那种需要高分辨率和杜比音效的电影。
汤米和塔彭丝离酒店不到一个街区,霍莉一从酒店的遮阳篷下走出来就看到了那个招牌。她走过去,研究着贴在橱窗里的菜单,左上角是一个皮上冒着热气的馅饼,下面印着本店特色牛排腰子馅饼几个字。
霍莉又走了一个街区,来到一个停车场,大约四分之三都停满了车,前面有一块牌子上写着市停车场 限停6小时。她走了进去,寻找着挡风玻璃上的入场券或交通管理员用粉笔在轮胎上做的记号,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看到,这意味着这里没有人管理六小时的限停。完全是靠人自觉的诚信制度啊,这在纽约肯定是行不通的,不过在俄亥俄州也许实行得很好。这里没有监控器,所以无法知道默林·卡西迪把那辆面包车丢弃之后它在这里停了多久,但是当时车门没有锁,车钥匙就诱人地插在点火装置上,所以霍莉猜测它很可能没有停太久。
她又走回汤米和塔彭丝,向店里的女招待自我介绍说她是一名调查员,正在办一件案子,案子牵涉到的一个人春天的时候在附近待过。结果没想到那个女招待就是餐厅老板,于是那个晚上她们聊了一个多小时,她很健谈。霍莉问她是否还记得餐厅是什么时候往周边发菜单传单的。
女老板问:“那小子干什么了?”她名叫玛丽,不叫塔彭丝;她讲话是新泽西州口音,不是英国纽卡斯尔的。
“我不能随便说,”霍莉告诉她,“这是法律问题,你可以理解的。”
“好吧,我记得,”玛丽说,“如果我不记得,那就太好笑了。”
“为什么这么说?”
“两年前我们首次开业时,这家店叫‘弗雷多的地盘’,你知道,就是出自电影《教父》。”
“知道,”霍莉说,“虽然弗雷德在《教父Ⅱ》中最令人难忘,尤其是当他弟弟迈克亲吻他,并对他说‘我知道是你,弗雷德,你伤透了我的心’时的场景。”
“我不知道那些,但我知道代顿大概有二百家意大利餐厅,而且我们快经营不下去了。所以我们决定试试英国菜,确切地讲,它们称不上菜,因为只是炸鱼和薯条、香肠和土豆泥,甚至是烘豆吐司。然后我们把店名改成汤米和塔彭丝,出自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书。那个时候我们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输的了,就放手一搏,结果你猜怎么着,成功了!我当时惊呆了,相信我,店里生意变好了,中午来这里吃午餐的顾客爆满,大多数时候晚餐也是爆满的。”玛丽把身子往前凑了凑,霍莉从她的呼吸中闻到了杜松子酒的味道,清爽而豪爽,“想知道一个秘密吗?”
“我喜欢秘密。”霍莉诚实地说。
“我们家的牛排腰子馅饼是从帕拉莫斯[23]的一家公司冷冻运输过来的,我们只是把它们放进烤箱里加热一下。还有,你知道吗?《代顿日报》的餐厅评论家喜欢吃这馅饼,他给了我们五星好评!我不骗你!”她把身子又往前凑了一点儿,小声对霍莉说,“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就杀了你。”
霍莉用拇指抹了一把她薄薄的嘴唇,然后假装交出一把钥匙给玛丽。这是她之前见过比尔·霍奇斯在很多场合做过的一个动作。“那么,当你们换了新店名和新菜单重新开业时……”
“我丈夫约翰尼想提前一个星期给周边的街坊发传单,但是我告诉他那样不行,人们会忘记的,所以我们提前一天发的。我们雇了一个小孩,印了足够覆盖九个街区的菜单给他。”
“包括街上那个停车场?”
“是的,这个重要吗?”
“你能查一下日历,告诉我那天是星期几吗?”
玛丽拍了拍前额说:“不需要,那日子就刻在我脑子里。四月十九日,星期四。我们开业——重新开业,实际上——是在星期五。”
霍莉很想纠正玛丽的语法错误,但是她克制住了那种冲动,她向玛丽道谢之后就转身要离开。
“你确定不能告诉我那家伙干了什么?”
“非常抱歉,那样我会丢掉工作的。”
“好吧,如果你住在城里的话,至少进来吃顿晚餐吧。”
霍莉说:“我会来的。”但她不会那么做,天知道菜单上还有什么也是从帕拉莫斯冷冻运过来的。
3
下一步是去海斯曼记忆疗养院,如果特里·梅特兰的父亲今天过得不错的话(假设他现在还有好日子过),找他谈一谈。即便他现在浑浑噩噩过得云里雾里的,她或许也能够跟那里的工作人员谈一谈。想到这,此时她已经回到舒适的酒店房间了。霍莉打开笔记本电脑,给亚力克·佩利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标题是:吉伯尼报告#1。
四月十九日,星期四,汤米和塔彭丝餐厅的菜单被派发到九个街区。根据对餐厅女老板玛丽·霍利斯特的询问,我确定该日期准确,由此我们可以确定这就是默林·卡西迪在附近停车场丢弃面包车的日期。已知梅特兰一家约在四月二十一日、星期六中午抵达代顿,我几乎可以肯定彼时面包车已经不在。明日我将找当地警方查询,希望可以排除一种可能,之后我将前往海斯曼记忆疗养院。如有任何问题,请发电邮或打电话。
霍莉·吉伯尼
先到先得事务所
处理好这些事务之后,霍莉下楼去了酒店的餐厅,点了一份简餐(她从未考虑叫客房服务,那总是贵得离谱)。她在房间的电影菜单上发现了一部她没有看过的梅尔·吉布森的电影,于是她购买了——九点九九美元,她会从开支报告中扣除这笔钱。电影并不出色,但是吉布森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霍莉在她现在的电影日志中记录下片名和片长(她已经记满二十多本了),然后给了它三星评价。做完这些之后,她去确认了房间的两道锁都已经锁好,然后开始做祈祷(最后,同以往一样,告诉上帝她思念比尔),接着上床睡觉。她睡了八个小时,没有做任何梦。至少她一个都不记得了。
4
第二天早上,喝过咖啡之后,霍莉轻快地走了三英里路,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吃了早餐,接着回酒店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她给代顿警察局打电话,找交通部门,短暂的等待之后,一位林登警官接了电话,问她需要什么帮助。霍莉感到很高兴,遇到一位彬彬有礼的警察总是会让她心情愉悦一整天,说句公道话,虽然这种好警察大多数都在美国中西部。
霍莉向对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说她想查一辆白色伊克莱面包车,那辆车四月份停在诺斯伍兹大道的一个公共停车场里,然后她问当地警方是否定期检查本市的诚信停车场。
“当然了,”林登警官说,“但并不强迫执行限停六小时。他们是警察,不是专门处理违停的女交警。”
“我明白,”霍莉说,“但他们肯定会密切关注可能的弃车吧,难道不是吗?”
林登笑了起来:“你们公司肯定处理很多回购回收业务。”
“还有在保释中的逃匿者,他们才是我们的谋生之道。”
“那你就知道事情的处理方式了。我们尤其关注那些在停车场,包括城里的和机场的长期停车场,停留有一段时间了的高价车,像德纳里、凯迪拉克、捷豹、宝马。你说你要查的那辆面包车挂的是纽约州牌照?”
“没错。”
“像那样的车,第一天可能不会引起太大注意——纽约人跑到代顿来,虽然看起来有点儿怪——但如果第二天它还停在那里的话就很可能引人注意了。”
那在梅特兰一家抵达代顿前还有一整天呢。“谢谢你,警官。”
“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查一下被扣押的车。”
“没有必要,那辆面包车后来出现在代顿以南一千五百多英里的地方。”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对它感兴趣吗?”
“哦,完全不介意,”霍莉大方地回答说,毕竟电话那边的这位是一名警察,“那辆车被用来掳走了一个孩子,随后那个孩子遭人杀害了。”
5
现在可以百分之九十确定,那辆面包车在四月二十一日特里·梅特兰和他的妻女到达代顿之前就已经不在了。霍莉开着她的丰田普瑞斯去了海斯曼记忆疗养院,那是一座狭长低矮的砂岩建筑,坐落在一片方圆四英亩多的维护良好的场地中间,一片树林将它与亲慈医院隔开,海斯曼疗养院可能隶属于亲慈医院,从中可以收获一笔很可观的利润,这里看起来确实不便宜。霍莉内心认同地想着,彼得·梅特兰要么是有一大笔储蓄,要么是有很好的保险,或者两样都有。早上这个时间有很多接待室都空着,但霍莉选择了最里面的一间,因为她的Fitbit手环上的每日运动目标是一万二千步,所以每一步都有助于达标。
她停住脚步,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三名护工陪护三位住客走过去,其中一位住客看起来好像清楚自己正身在何处。然后她继续往里走,大厅的天花板举架很高,令人心情愉快,但是下方却充斥着地板蜡和家具漆釉的刺鼻味道,霍莉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尿味从这栋建筑的深处飘来。此外这里还有某种别的味道,更强烈,如果把它称之为绝望的味道会显得很愚蠢很夸张,但对于霍莉来说,这就是它的味道,一模一样。她心想,也许是因为我早年面对太多的黑暗深渊而不是美好的甜甜圈才导致我有这样的想法吧。
前台摆着一个写着所有访客必须登记的牌子,坐在那儿的女人(根据柜台上的小牌子看,她应该叫凯利太太)对霍莉报以欢迎的微笑,她说:“您好,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正常,但是当霍莉问她能否探望彼得·梅特兰时,凯利太太的微笑变成了只是挂在嘴角的假笑,霍莉可以看出她眼睛里的笑意已经消失了。“您是他的家人吗?”
“不,”霍莉说,“我是他们家的朋友。”
她对自己说,这并不完全算撒谎。毕竟她是在为梅特兰太太的律师工作,而那位律师是为梅特兰太太工作的,如果她是被雇来为那位寡妇已故的丈夫正名的,那她们之间应该能算得上是一种友情吧,不是吗?
凯利太太说:“那恐怕不可以。”她脸上仅存的微笑现在纯属敷衍了事。“如果您不是家庭成员,恐怕我不得不请您离开。反正梅特兰先生也不会认识您,今年夏天他的病情恶化了。”
“只是今年夏天,还是从春天特里来看过他之后?”
现在,霍莉面前那个假笑彻底消失了。“你是记者吗?如果是的话,我有权依照法律要求你告诉我,而我会立刻要求你离开此处。如果你拒绝,我就叫保安来把你带走。我们已经受够了你们这些家伙。”
真有趣,也许这跟她来调查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也许有关,毕竟在霍莉提到彼得·梅特兰的名字之前,这个女人的表现没有任何反常。霍莉告诉她:“我不是记者。”
“我暂且相信你的话,但如果你不是亲属,我还是必须要求你离开。”
“好吧。”霍莉说完就转身离开,刚走了一两步,突然灵机一动,然后又转过身来问,“如果我让梅特兰先生的儿子特里打电话来为我担保,可以吗?”
凯利太太看起来很不情愿,她说:“我想可以吧,不过他得回答几个问题,好让我相信他不是你的共犯冒充的梅特兰先生。吉伯尼女士,您可能觉得这有点儿偏执,但我们这里已经经历了太多,真的太多,而我对待工作是非常认真负责的。”
“我理解。”
“也许你能理解,也许你并不理解,但不管怎么样,跟彼得讲话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警察都已经发现了,他现在是阿尔茨海默症末期,如果你跟小梅特兰先生讲,他会告诉你的。”
听到这话,霍莉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讲:“小梅特兰先生是不会告诉我任何事情的,凯利太太,因为他已经死了一个星期了,但你不知道这个消息,对吧?”
“警察上次来找彼得·梅特兰谈话是什么时候?我是以他们家的朋友的身份来问这个问题的。”
凯利太太考虑了一下,然后说:“我不相信你,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如果现在比尔在这儿,他一定会表现出非常友好、非常可信的样子,他甚至可能会和凯利太太互换电子邮箱地址,并承诺彼此在脸书上保持联系。然而霍莉虽然是一名优秀的演绎思想者,但她仍然在研究她的精神分析师所谓的“人际交往技巧”。她离开了,有点儿沮丧,但并没有气馁。
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6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二,上午十一点钟时霍莉坐在安德鲁·迪恩公园的长椅上,喝着从附近的一家星巴克买的拿铁,思考着她和凯利太太之间的奇怪对话。
那个女人不知道特里已经死了,有可能海斯曼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这件事,不过霍莉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弗兰克·彼得森和特里·梅特兰的凶杀案都发生在距离这里以南一千五百英里的一座小城市,如果是一名极端组织ISIL的支持者在田纳西州的一家购物中心开枪打死了八个人,一场龙卷风将印第安纳州的一个小镇夷为平地,这样的大事件才会在一周之内成为全国新闻,而彼得森案这种新闻只会暂时出现在《赫芬顿邮报》的最下面的角落里,转瞬就会被人遗忘。而且玛茜·梅特兰似乎也不会联系她的公公,告诉他这个不幸的消息——那个老头都已经是痴呆的状态了,何必还要告诉他呢?
凯利太太之前问过:“你是记者吗?我们已经受够了你们这些家伙。”
好的,这说明记者去过那里,警察也去过,而作为海斯曼记忆疗养院的前台,凯利太太不得不忍受他们的骚扰。但是,那些记者和警察的问题不是关于特里·梅特兰的,否则她就会知道特里已经死了。那么,到底是什么大事呢?
霍莉把咖啡放到一边,从她的单肩包里取出平板电脑,开机之后发现电池是满电的,这样她就不用再去星巴克了。霍莉花了一笔小钱登陆了当地日报的档案库(她当即就把这笔开销在开支报告中注明了),然后开始查询四月十九日的新闻,那天默林·卡西迪丢下了那辆面包车,而且几乎可以肯定,同一天那辆车就再次被人偷走了。霍莉仔细地查看了当地新闻,没有发现任何与记忆疗养院相关的内容,接下来的五天也是如此,虽然那些天发生了许多其他的新闻:若干起车祸、两起入室抢劫、一个夜总会发生火灾、一个加油站发生爆炸、学校的一名部门官员挪用公款、搜寻附近的特罗特伍德的一对失踪姐妹(白人)、一名警官被控枪杀一位未携带武器的少年(黑人)、一座犹太教堂遭到纳粹党万字符的丑化。
然后,在四月二十五日,报纸头版用惊叹号醒目地写着“特罗特伍德的失踪女孩安珀·霍华德和乔琳娜·霍华德被发现死于离家不远的峡谷,尸体残缺不全。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警方人士称‘那两个女孩遭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野蛮行为’。是的,两个女孩均遭受了性侵。”
四月二十五日特里·梅特兰在代顿,当然,是和他的家人在一起,但是……
四月二十六日,也就是特里·梅特兰最后一次去探望他父亲的那天,案件没有任何新的进展;二十七日,梅特兰一家坐飞机回弗林特市那天,依然没有进展;然后,在二十八日星期六,警方宣布他们正在审问一名“嫌疑人”;两天后,那名嫌疑人被逮捕,他的名字叫希斯·霍尔姆斯,三十四岁,代顿居民,是海斯曼记忆疗养院的一名护工。
霍莉端起她的拿铁,一大口喝进去半杯,然后瞪大眼睛盯着公园深处的阴影。她查看了一下她的手环,此时她的脉搏已经飙升到每分钟一百一十次,而这不仅仅是咖啡因的作用。
霍莉把目光转回代顿日报的档案库,从五月一直翻到六月,追查那件案子的进展。希斯·霍尔姆斯不像特里·梅特兰,他活着完成了传讯,但是他也和特里很像(珍妮·安德森一定会称之为巧合),他永远都不会被正式认定谋杀了安珀·霍华德和乔琳娜·霍华德——因为六月七日他在蒙哥马利县监狱自杀了。
霍莉又查看了一下她的手环,现在她的脉搏已经升到一百二十次了。但她没管那些,还是把剩下的拿铁喝光了。现在她的身体状况很危险。
比尔,我希望你现在陪在我身边,我非常非常希望,还有杰罗姆,我也希望他在。这样我们三个就可以一起抓住他的把柄,稳稳掌控他,直到这个恶魔跑不掉为止。霍莉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但是比尔去世了,杰罗姆也远在爱尔兰,霍莉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她无法更接近真相了,至少仅凭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在代顿的工作就这样无疾而终了。不,还不完全是这样。
霍莉回到酒店,从客房服务处点了一份三明治(真是死贵死贵的),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把现在掌握的情况加到了与亚力克·佩利通电话时做的笔记上。她盯着电脑屏幕,当她上下滚动着页面时,脑子里突然蹦出她母亲常说的那句老话:东家不闻西家事。对啊,代顿的警察不知道弗兰克·彼得森被谋杀的事,而弗林特市的警察也不知道霍华德姐妹被谋杀的事。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呢?两起谋杀案时隔数月发生在这个国家的不同地区。没有人知道特里·梅特兰在这两个地方都待过,也没有人知道这跟海斯曼记忆疗养院的关系。两件案子都有一条信息贯穿其中,而这条信息至少有两点是残缺的。
“但是我知道,”霍莉自言自语道,“至少我知道一部分。只是……”
这时传来的敲门声把她吓了一跳。霍莉请客房服务员进来,在账单上签了名,又给了他百分之十的小费(在她确定账单不包含服务费后),然后赶紧让他离开了。接着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大口嚼着一个培根生菜番茄三明治,几乎都没尝是什么滋味。
有什么已知的真相是她不知道的呢?霍莉感到很困扰,甚至要抓狂了,她总觉得自己正在努力解开的这道谜题有缺失部分。并不是因为亚力克·佩利故意隐瞒了什么,霍莉根本不这么认为,而是因为确实存在一些信息——非常重要的信息——只是他却认为它们并不重要。
霍莉觉得她可以给梅特兰太太打个电话,只是那个女人肯定会哭,而且会伤心透了,可是霍莉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不久以前,她曾帮助杰罗姆的姐姐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期,但一般来说,她很不擅长做这种事。另外,那个可怜的女人会因为极度悲伤而思绪不清,她还可能会忽视一些重要的事实,而那些小细节会影响他们对整个大局面的判断,就好像桌子上的一套拼图中有三四块掉到了地上,而你无论怎样都看不出整幅图是什么样,直到四处寻找最终找到它们为止。
最有可能了解所有细节,无论小细节还是大细节的那个人就是那位逮捕梅特兰的侦探,因为大部分目击证人的笔录都是由他做的。自从同比尔·霍奇斯共事以后,霍莉就非常信任警探,当然,并非所有警探都是好的,霍莉就不尊重比尔退休后彼得·亨特利换的新搭档伊莎贝拉·杰恩斯。而这位侦探,拉夫·安德森,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竟然当众逮捕了梅特兰。不过一个糟糕的选择并不一定说明他是一位糟糕的侦探,而且佩利已经解释了其中的重要情况和复杂关系:特里·梅特兰一直与安德森的儿子关系密切。当然,安德森做的笔录似乎足够周密。霍莉认为他是最有可能掌握缺失信息的人。
这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与此同时,霍莉已经准备就绪重返海斯曼记忆疗养院。
7
下午两点半,霍莉抵达海斯曼,这次她开车绕到了大楼的左侧,那里有两块写着员工专用和保持救护车通道畅通的标识。她选择了停车场尽头的一块空地,把车倒进去,这样她就能监视整栋大楼了。两点四十五分时,随着那些值三点到夜间十一点时段下午班的工作人员到岗,有车辆开始渐渐驶入。大约三点钟时,上白班的员工开始离开,他们当中大部分是护工,还有少数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可能是医生吧。其中一名穿西装的男子开着凯迪拉克走了,另一名开的是保时捷,他们都是医生,没错。霍莉仔细地打量着其他人,然后锁定了一个目标:她是一名中年护士,穿着一件印着几只跳舞的泰迪熊的短外套,她开的是一辆本田思域,车子侧面锈迹斑斑,有一个尾灯裂了,上面贴着强力胶带,保险杠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我支持希拉里的贴纸。上车前,她站在那里点了一支烟。车子很旧而烟很贵,呵,她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霍莉跟着她把车开出停车场,然后向西行驶了三英里,她们驶出城区,先是来到一片讨人喜欢的郊区,然后又来到一片不那么讨人喜欢的郊区。这时,那个女人把车拐进一所房子的车道,房子所在的街上都是同它类似的房子,一栋紧挨一栋,很多房子前的草坪上扔着一些廉价的塑料玩具。霍莉把车停在路边,做了一个简短的祈祷,她向上帝祈求力量、耐心和智慧,然后下了车。
“夫人?护士?打扰一下。”
那个女人转过来。她满脸皱纹,散发着浓浓烟味的头发过早地花白了,所以很难判断她的年龄。也许四十五,也许五十。而且她没有戴婚戒。
“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是的,而且我会为此支付您一些费用,”霍莉说,“如果你能跟我讲讲希斯·霍尔姆斯的事,以及他和彼得·梅特兰的关系,我就付给你一百美元现金。”
“你是从我工作的地方跟踪来的?”
“事实上,是的。”
那个女人皱起眉头。“你是记者吗?凯利太太说今天来了一个女记者,谁要是敢跟她谈话就保证开除。”
“我就是她提到的那个女人,但我不是记者。我是一名调查员,而且凯利太太永远不会知道你跟我谈过话。”
“让我看看你的证件。”
霍莉把驾驶证和先到先得事务所保释担保人的名片递给她。那个女人认真地检查一番,然后把它们还给霍莉。“我叫坎迪·威尔逊。”
“很高兴认识你。”
“嗯哼,很好,但如果我要为了你而拿我的工作冒险,那就要二百,”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加了一句,“五十。”
霍莉答应了她的条件说:“好的。”其实她猜她可以跟这个女人把价格讲到二百,甚至一百五,但是她不擅长讨价还价(她母亲总是管这个叫“砍价”)。而且,这位女士看起来确实需要钱。
“你最好进来,”威尔逊说,“这儿的街坊都是好事之徒。”
8
屋子里充斥着浓重的烟味,这让霍莉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又吸烟了。威尔逊扑通一下坐到一张安乐椅上,那张安乐椅跟她的汽车尾灯一样,是用强力胶带修补过的。椅子旁边放着一个立式烟灰缸,自从霍莉的祖父去世(老爷子死于肺气肿)后,她就再没见过这种烟灰缸。威尔逊从她的尼龙裤子口袋里一把掏出一包香烟,弹出一支。她没有主动把那包烟递给霍莉,想想现在香烟的价格,这并不奇怪。不过霍莉还是要感激她,如果威尔逊递给她,她可能真的会抽一支。
“先给钱。”坎迪·威尔逊说。
霍莉在她第二次去疗养院的路上没有忘记在ATM机前停一下。她从包里拿出钱夹,数出了那个数目递给威尔逊,威尔逊又数了一遍,然后连同烟一起放进口袋。
“我希望你说话算话,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霍莉。上帝知道,我真的需要这笔钱,我那混蛋丈夫离开的时候把我们的银行账户都清空了,但凯利太太说话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就像那个电视剧《权利的游戏》里的一条龙。”
霍莉再次做了那个动作,用拇指抹了一把她薄薄的嘴唇,然后假装交出一把钥匙。坎迪·威尔逊笑了,似乎放松了下来,她环视了一下客厅,那是一间又小又黑的屋子,家具都是早期美国旧货市场上的东西。“这个鬼地方太丑了,是吧?我们之前在西区那边有一栋漂亮的好房子,不是豪宅,但比这个小窝要好。我那混蛋丈夫在驶船去看日落之前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它卖掉了。你知道人们怎么说吗?他们说没有比我更瞎的人了。我真希望我们有孩子,那样我就让他们反对他了。”
如果比尔在,他肯定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但是霍莉不会,所以她干脆拿出笔记本,直奔主题。“希斯·霍尔姆斯在海斯曼当护工。”
“是的。我们通常叫他帅哥希斯,这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他虽然没有克里斯·派恩和抖森那么帅,但长得也不难看。他也是个好人,大家都那么认为。这只能证明你永远不知道男人的心里在想什么。我发现我那混蛋丈夫也是这样,但至少他从来没有强奸或残害过任何小女孩。你看过报纸上的照片了吗?”
霍莉点点头。两个可爱的金发女孩,有着一模一样的漂亮笑脸,她们俩一个是十二岁,一个是十岁,和特里·梅特兰的两个女儿年龄一模一样,这又让人感觉两件案子好像有联系。也许不是那样,但是在霍莉的心底里,那个窃窃私语着“这两件案子实际上就是同一件案子”的声音越来越响。如果再多上几个这样的事实,它就真的变成真正的观点了。
威尔逊问道:“那是谁干的?”然而这是个反问句,接着她就自答了,“是禽兽干的。”
“你和他在一起工作了多久,威尔逊女士?”
“干吗不叫我坎迪呢?当那些人为我支付下个月的水电费时,我就让他们这样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我跟希斯共事七年了,从来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迹象。”
“报纸上说那两个女孩遇害的时候,他正在度假。”
“是的,他去了代顿北边的瑞吉斯,离这儿大概有三十英里。他去了他母亲家,老太太告诉警察他一直都在那儿。”威尔逊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
“报纸上还说他之前有犯罪记录。”
“哦,是的,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十七岁的时候偷了一辆车去兜风。”威尔逊皱着眉头盯着她指间的香烟,“按理说报纸上不应该登那个,你知道,他当时还未成年,那些不良记录应该是保密的。如果那些记录没有保密的话,即便他接受过军事训练,还有五年在沃尔特·里德陆军医院工作的经历,他也不会得到海斯曼这份工作。”
“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
“我不是在为他辩护,别那样想。我只是跟他喝过酒,当然,不是约会之类的,完全不是那回事。过去我们有一伙人下班之后常去三叶草酒吧,那时候我还有点儿钱,轮到我买单的时候我还能付得起钱。可惜那些日子已经不在了,宝贝儿。不管怎么说,我们几个过去常常自称为‘健忘五人组’,因为——”
“我想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霍莉说。
“是啊,我敢打赌你肯定知道,我们都知道那些老年痴呆病人的笑话,他们当中一些人很刻薄,但多数病人都很好,但我们告诉他们要……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潇洒地死去?”霍莉替她表达了。
“没错,就是那样。你想来瓶啤酒吗,霍莉?”
“好的,谢谢。”其实霍莉并不太喜欢喝啤酒,而且服用依地普仑的时候最好不要喝酒,但霍莉希望谈话能够顺畅地进行下去。
威尔逊拿了两瓶百威清啤回来,给霍莉倒了一杯,那点儿酒没有她的一支烟贵。
“是啊,我知道他休假时突然被逮了,”威尔逊又坐回那边修补过的安乐椅上,椅子被压得吱扭吱扭响,“我们几个都知道。你知道的,人们喝点儿酒之后什么都说,口无遮拦。但是那些跟他四月份干的事完全不同,我至今都无法相信。在去年圣诞节的派对上,我在槲寄生树枝下亲吻了那个男人。”威尔逊在瑟瑟发抖,或者是在假装瑟瑟发抖。
“所以四月二十三日那周他在度假。”
“应该是吧,我只记得当时是春天,因为当时我的过敏症犯了。”威尔逊说着又点了一支烟,“他说他要到瑞吉斯去。他爸一年前就去世了,他说他和他妈要给他爸办一项服务,他说叫‘记忆服务’。也许他真的去了,但是又回来杀了那两个特罗特伍德的小姑娘,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有人看见他了,加油站的监控录像也拍到他给车加油了。”
“给什么车加油?”霍莉问,“是一辆面包车吗?”这种问题是在诱引目击证人,比尔是不会同意的,但是霍莉实在忍不住。
“我不知道,不确定报纸上说了什么。可能是他的卡车吧,他有一辆雪佛兰塔荷(Tahoe),特别炫酷,是定制的镀铬轮胎,他还有一辆露营车。他可以把她们装在那里面,麻醉她们,也许直到他准备……你知道的……干她们。”
“唷……”霍莉忍不住叫了出来。
坎迪·威尔逊点点头。“是啊,有些事儿你不想去想象,但就是忍不住。至少我忍不住。他们还发现了他的DNA,这一点我敢肯定你知道,因为报纸上也写了。”
“是的。”
“那个星期我看见他了,因为有一天他来上班。当时我问他‘你就是离不开这个地方,对吧?’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诡异地朝我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大楼的B区走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笑过,从来没有。我敢打赌,当时他的指甲里还有她们的血呢,甚至他的鸡巴和蛋蛋上可能也有。上帝呀!一想到这儿我就浑身发毛。”
这也让霍莉感觉心里发毛,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抿了一口啤酒,然后问威尔逊那是哪一天。
“我现在一下子想不起来,但那是在那两个女孩失踪之后。你等等?我打赌我能准确地告诉你那个日期,因为我预约了那天下班之后去做头发,是去染发。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美容院,我猜你肯定看得出来。等一下。
威尔逊走到房间角落里的一张小书桌前,拿出一本预约簿,往前翻了翻。“这儿呢,黛比美发厅,四月二十六日。”
霍莉把它记下来,在后面加了一个感叹号。那天是特里最后一次去探望他父亲,第二天他们一家就飞回弗林特市了。
“彼得·梅特兰认识霍尔姆斯先生吗?”
威尔逊笑了起来,“彼得·梅特兰其实谁都不认识,宝贝儿。去年,甚至今年年初有些日子他的脑子还清楚呢,他还记得自己去餐厅要巧克力——他们这种人真正喜欢的东西就是他们大多数人记忆最长久的东西。但现在他只是坐在那里呆呆地盯着看。如果我活成那样了,我就趁自己还有足够的脑细胞记得那些药是干什么用的时候吃一把药死掉。但如果你问希斯是否认识梅特兰,答案是肯定的。有些护工是轮换照顾病人的,但希斯几乎一直负责B区奇数号的房间,他以前常说,即使那些病人的大部分记忆都消失了,他们还是会认识他。梅特兰就住在B-5套房。”
“你见到他的那天,他去梅特兰的房间了吗?”
“肯定去了。我知道一些报纸上没有报道的事情,但是如果他真的受到审判了,你可以肯定,这件事对他的审判会起到重要作用。”
“什么事,坎迪?是什么事,什么?”
“当警察发现他在凶杀案后进了记忆疗养院,他们就搜查了所有B区的套房,尤其仔细搜查了梅特兰的套房,因为卡姆·梅林斯基说他看到希斯从那里出来了。卡姆是清洁工,他是最注意到希斯的了,因为他——额,我指的是卡姆——他当时在擦大厅的地板,希斯滑了一跤,摔了个大屁蹲儿。”
“你确定吗,坎迪?”
“我确定。猛料在这儿呢!跟我关系最好的护理人员是一个叫佩妮·普鲁德霍姆的女人,那些警察搜查完B-5套房之后,她听到其中一个警察对着对讲机说他们在房间里发现了一根头发,是金色的。你怎么想?”
“我想他们肯定拿它进行了DNA检测,看看它是否是其中一个霍华德家女孩的。”
“我敢肯定他们就是这么干的,那是犯罪现场调查的套路。”
“那些结果从来没有公开过,是吗?”霍莉问道。
“没有。但是你知道警察在霍尔姆斯太太家的地下室发现了什么,对吧?”
霍莉点点头。案件的那些细节被公之于众,那些家长读起来肯定感觉像是被一支箭射进了心脏。人们口口相传、报纸刊登报道,或许电视上也播报了。
“很多性变态杀手都会带走战利品,”坎迪用权威的口吻说,“我在《法医档案》和《日界线》中看过,这是那些疯子的普遍行为。”
“虽然在你眼中希斯·霍尔姆斯从来都不是一个疯子。”
“他们会把它藏起来。”坎迪·威尔逊继续说着这些不吉利的话。
“但是他并没有尽力去隐藏这桩罪行,对吧?人们看到他了,甚至还被监控录像拍下来了。”
“那又怎么样?他发疯了,疯子才不管那些呢。”
霍莉心想,我敢肯定安德森侦探和弗林特县地方检察官对特里·梅特兰的行为也是这样说的。虽然有些连环杀手——用坎迪·威尔逊的词说就是性变态杀手——多年来一直逍遥法外,泰德·邦迪[24]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是约翰·维恩·加西[25]。
霍莉起身对威尔逊说:“非常感谢您的宝贵时间。”
“谢谢你,确保凯利太太不会发现我跟你谈过话。”
“我会的。”霍莉说。
当她走出门时,坎迪说:“你知道他母亲的事吧?希斯被捕入狱后她做的事?”
霍莉停了下来,手里拿着钥匙:“不。”
“是一个月后发生的事,我猜你没有调查到那么久。她上吊了,跟她儿子一样,只不过她是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上吊的,而不是牢房里。”
“该死!她留下遗言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坎迪说,“但警察就是在地下室发现那些血淋淋的内裤的,那上面印着维尼、跳跳虎、袋鼠小豆。如果你唯一的儿子做出了这种事,还用留什么遗言吗?”
9
每当霍莉不确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时,几乎总是找一家国际煎饼屋或丹尼快餐坐下来。这两家连锁店都全天候供应早餐,你可以坐在店里慢慢享受可口的食物而不受酒水单和咄咄逼人的服务员的打扰。她在酒店附近发现了一家国际煎饼屋。
霍莉一进店就选了角落里的一张双人桌坐下,点了一份煎饼(小份)、一个炒蛋和一份薯饼(国际煎饼屋的薯饼始终是非常美味的)。在等餐时,霍莉打开她的笔记本电脑,搜索拉夫·安德森的手机号码,结果她没有找到。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美国的警官几乎总是不公开登记他们的手机号码。尽管如此,霍莉几乎肯定能把他的号码搞到手,因为比尔教过她所有的诀窍。霍莉确定自己非常想跟他谈谈,因为她确定他们两个手里都掌握着对方缺失的重要信息。
“他是东家,我是西家。”霍莉自言自语道。
“你刚刚说什么,亲爱的?”问话的女服务员,她手里端着霍莉的晚餐。
“哦,我只是在说我好饿啊。”霍莉说。
“最好如此,因为你点了好多啊。”女服务员把一个个餐盘放在霍莉的餐桌上,“不过你可以多吃点儿,如果你不介意我这样说的话,你实在太瘦了。”
“我以前有个朋友总是这样跟我说。”霍莉说着突然想哭,是因为话里的那几个词——以前有个朋友。时间已经过去了,时间也许真的可以治愈一切伤,但是上帝啊,有些伤愈合得好慢。而“我有”和“我以前有”之间的差异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霍莉慢慢地吃着,小口小口地享受着煎饼上的糖浆,它不是真正的糖浆,不是枫糖,但很好吃,味道是一样的。而且,能够坐下来慢慢地吃一顿饭是很好的享受。
她吃完后,她做出了一个很不情愿的决定。如果她想继续查这件案子的话,未经佩利许可就给安德森侦探打电话是很容易被炒鱿鱼的,这是比尔习惯说的话。更重要的是,这是违背职业道德的。
女服务员过来给她续咖啡,霍莉接受了。星巴克是没有免费续杯的,而国际煎饼屋的咖啡虽说算不上美味,但已经足够好了,就像他们家的糖浆一样。霍莉心想“也像我一样”,她的治疗师说,一天中自我肯定的时刻非常重要。我也许不是神探夏洛克,或者案子里的汤米和塔彭丝,但我已经足够好了。而且我知道我必须做什么,佩利先生也许会和我争论,而我是个讨厌争论的人,但是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反驳他。我会跟着我内心的比尔·霍奇斯走,那是我的真实想法。
霍莉打出电话时心里那样想着。当佩利接起电话时,她说:“特里·梅特兰没有杀彼得森家的小男孩。”
“什么?我以为你刚刚是说——”
“没错,我在代顿这儿已经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佩利先生。但是在我向你汇报之前,我需要跟安德森侦探谈谈。你有什么反对意见吗?”
佩利并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跟她争论。“这件事我得跟霍伊·戈尔德说一下,而他得跟玛茜讲清楚。但是我想他们两个都会同意的。”
霍莉放松下来,抿了一口咖啡。“那太好了。请尽快跟他们讲清楚,然后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想今晚就和他谈谈。”
“可是为什么呢?你发现了什么?”
“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否知道在特里·梅特兰最后一次来探望他父亲那天,海斯曼记忆疗养院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吗?”
“什么样不寻常的事情?”
这一次霍莉没有诱引他的询问对象。“所有的。你可能不知道,但过一会儿你就会知道了。比如特里回到酒店后,他是否跟他妻子说了什么?任何事情?”
“没有……除非你是说特里出门的时候撞上了一名护工,那个护工摔倒了,因为当时地面是湿的。但那只是个偶然的意外,他们两个都没有受伤或是怎么样的。”
霍莉气得紧紧握着她的手机,关节嘎嘣嘎嘣作响。“你之前从来没有说过这些。”
“我并没有以为这很重要。”
“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跟安德森侦探谈。有很多缺失的信息,而你只给了我一条,但他可能会有很多。而且,他能找到我找不到的东西。”
“你是说梅特兰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跟案子有关吗?如果是的话,有什么关系呢?”
“让我先跟安德森侦探谈谈,请!”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长一会儿,然后佩利说,“让我看看我能做什么。”
霍莉把电话放进衣服口袋时,女服务员把账单放在了她的桌上。“听起来对话很激烈啊。”
霍莉对她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为我提供这么好的服务。”
女服务员离开了。账单上总共是十八点二零美元,霍莉在餐盘下面留了五美元小费,这比正常标准多多了,但是霍莉很兴奋。
10
她刚回到房间,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未知号码。“您好?我是霍莉·吉伯尼,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拉夫·安德森,亚力克·佩利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了我。吉伯尼女士,告诉我你正在做什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是的,我知道。”霍莉有很多担忧,即使经过多年的治疗,她依然是一个非常多疑的人,但就这一点而言,她很确定。
“嗯哼,嗯哼,好的,也许你知道,也许你不知道。我说不上来,对不对?”
“没错,”霍莉表示赞同,“至少此刻是这样。”
“亚力克说你告诉他特里·梅特兰没有杀弗兰克·彼得森,他说你似乎非常确定。我很好奇,彼得森谋杀案发生在我们弗林特市,而你人在代顿,你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
“因为当梅特兰在这里的时候,同一时间这里也发生了类似的犯罪。被杀的不是一个男孩,而是两个小女孩。同样的基本手段:强奸和毁尸。警察逮捕的那个男人声称一直同他的母亲待在三十英里以外的一个小镇上,他母亲也证实了这一点,但是有目击者见到他出现在那两个小女孩被绑架的郊区,特罗特伍德,而且还有他的监控录像。这听起来熟悉吗?”
“熟悉但不惊奇。大多数凶手一旦被捕后都会立刻拿出点儿不在场证明,你干追查保释逃匿者这一行可能对我们的业务不在行,吉伯尼女士——顺便说一句,亚力克告诉了我贵公司主要是做什么业务的——但是你肯定从电视上看过。”
“这个人是海斯曼记忆疗养院的一名护工,虽然他当时应该在度假,但是在梅特兰先生去探望他父亲的那个星期,他至少有一次在疗养院。在梅特兰先生最后一次去探望的时候,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这两位嫌疑犯真正撞上了对方。我是说真的。”
“你在开玩笑吗?”安德森几乎喊了出来。
“没有,这就是我在‘先到先得’的老搭档所说的‘真实无虚的情况’。这激起你的兴趣了吗?”
“佩利有没有告诉你,那个护工摔倒时把梅特兰抓伤了?他伸出手去抓梅特兰,然后抓伤了他的胳膊。”
霍莉沉默了。她在想着装在手提行李中的那部电影,她没有沾沾自喜的习惯——恰恰相反——但现在看来,这是一种直觉性的天才表现。她只是曾怀疑过梅特兰的案子中有什么极不寻常的东西吗?并不是。这主要是因为她跟骇人听闻的变态杀手布雷迪·威尔逊·哈茨菲尔德打过交道,那种经历往往会相当大程度地开阔人的眼界。
“而且那不是唯一的伤口。”拉夫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有一处,不过它是在我们这里,在弗兰克·彼得森被杀之后。”
这又是一条缺失的信息。
“告诉我,侦探。快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我想……不能在电话里说。你能飞过来吗?我们应该坐下来谈谈,你、我、亚力克·佩利、霍伊·戈尔德,还有一位一直在调查这个案子的州警侦探。还有玛茜,她也应该一起。”
“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我必须跟我的客户佩利先生商量一下。”
“还是跟霍伊·戈尔德谈吧,我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
“协议呢……”
“是霍伊雇的亚力克,所以协议不是问题。”
霍莉仔细考虑了一下。“你能跟代顿警察局和蒙哥马利县地方检察官取得联系吗?关于霍华德家的两个女孩被杀的资料和那个护工希斯·霍尔姆斯的资料,我无法一探究竟所有我想了解的,但我想你可以。”
“这个家伙的审判还在进行中吗?如果是的话,他们可能不愿意透漏太多信——”
“霍尔姆斯先生已经死了,”霍莉停顿了一下,“就像特里·梅特兰一样。”
“天哪!”拉夫喃喃道,“这也太奇怪了吧?”
霍莉说:“是奇怪。”这又是她确认无疑的一点。
“更奇怪,”拉夫重复着她的话,“哈密瓜里的蛆。”
“你说什么?”
“没什么。给戈尔德先生打电话,好吗?”
“我还是觉得我最好先给佩利先生打个电话,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的话,那就这么办吧。还有,吉伯尼女士……我想也许你对你的业务很在行。”
这话让霍莉笑了。
11
佩利先生给霍莉开了绿灯,于是霍莉立刻给霍伊·戈尔德打了电话。此时她忧心忡忡地在酒店房间的廉价地毯上来回踱步,强迫症似的按着手环上的按钮读取自己的脉搏。霍莉在心里盘算着,如果戈尔德先生同意,那他就认为让她飞到弗林特市是个好主意;如果戈尔德先生不同意,那她就免得坐一趟经济舱遭罪了。这时霍伊开口了,“订商务舱,空间宽敞能伸开腿。”
“好的,”霍莉感到一阵眩晕,“我会订的。”
“你真的不相信是特里杀了小彼得森?”
“我也不认为是希斯·霍尔姆斯杀了那两个女孩,”霍莉说,“我认为是另外一个人干的,我想他是个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