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1
七月二十六日凌晨两点左右,杰克·霍斯金斯越过州界,进入得克萨斯境内,当东方亮起第一道曙光时,他入住了一家名为印第安汽车旅馆的跳蚤窝。他付给睡眼惺忪的店员一个星期的房费,刷的是他的万事达卡,那是他唯一一张还没有被刷爆的卡,要了一间在那座摇摇欲坠的大楼尽头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股年久的烟酒味,床罩已经被磨得破旧不堪,那张摇摇晃晃的床上的枕头套因为年代已久或汗液酒渍,抑或二者兼有的缘故,已经严重发黄。他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飞快但不太感兴趣地阅读着手机上的短信和语音邮件(凌晨四点左右时,信箱已经满了)。所有信息都是局里发来的,很多都是盖勒局长亲自发来的,西部发生了一起双重谋杀案。由于拉夫·安德森和贝琪·里金斯都不在岗,杰克是唯一的当值侦探,所以不管他在哪里,他都得立刻赶到案发现场,等等。
他躺在床上,一开始仰面朝天躺着,但那样弄得晒伤太疼了,于是他翻过身来侧卧,床垫里的弹簧在他的重压之下发出刺耳的抗议声。杰克心想,如果癌症占据了我的身体,我的体重就会减轻,最后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的一副骨架了。一副会尖叫的骨架。
“那不会发生的,”杰克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我他妈的只是需要睡一会儿,那会管事的。”
四个小时就够了,如果他够幸运的话,他能睡上五个小时。但他的大脑并没有休息,它就像发动机在齿轮的空挡中飞速转动。科迪那个在加油站推销毒品的小鬼头有小白药片没错,他还有上好的可卡因,他自己声称他的货几乎是纯的。杰克现正躺在一张勉强可称之为床的床上(他甚至没有想过要上床,上帝知道那床单上可能正有什么东西在爬),从他现在的感觉来看,科迪说的是真的。杰克只打了几声呼噜便醒了,午夜过后的几小时似乎很漫长,前方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感觉自己可能再也睡不着了,事实上,他感觉自己好像可以跳上房顶,然后跑上五英里。然而,困意最终还是袭来了,虽然他睡得很浅,而且有好几次还梦到他的母亲。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房间里臭烘烘的,虽然空调不好算一个差劲的理由。他走进卫生间,小便,然后尽力想看看还在抽痛的后颈。他看不到,也许那样最好,于是他走回房间,坐在床上准备穿鞋,但他只能找到其中一只鞋。他伸手到床下摸索另一只鞋,结果鞋被推到了杰克手里。
“杰克。”
杰克僵住了,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脖子后面的汗毛也立了起来。在弗林特市站在浴缸里的那个人现在就像杰克小时候害怕的怪物一样,正藏在他的床下。
“听我说,杰克,我要确切地告诉你需要做什么。”
当那个声音终于停止给他传达指令时,杰克意识到他脖子后面的疼痛消失了。这有点儿好笑,他一直管那处叫老伤。嗯,几乎消失了。他要做的事似乎很直截了当,虽然有点儿极端。没关系,因为他相当确定自己能够捣乱,把那件事情搞砸,而且阻止安德森前进绝对是一件乐事。毕竟,安德森是主要的干预者,谁让他写“没有意见”呢,自作自受。其他人也坏透了,但他们不是杰克的目标,因为他们是被安德森拉下水的。
“一群臭味相投的家伙,臭鱼和烂虾。”杰克咕哝了一句。
他穿上鞋,跪在地上,检查床下,那里除了厚厚一层灰之外什么都没有,虽然有的地方看起来像有人动过,但那里确实没有人。这很好,杰克可以松一口气了。毫不怀疑,那位访客来过了,而且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刚刚把他的鞋推出来的那只手上文的字是:不能。
后颈晒伤的疼痛渐渐减轻,杰克的头脑也相对清醒了,他想他可以吃点儿东西了。也许就吃牛排配煎蛋吧,面前还有一件工作在等着他呢,他必须保持精力充沛。人可不能光靠喘气和吃小药片活着,如果不吃饭,他可能会在那炎炎烈日底下晕倒,然后就会被晒伤。
说到烈日,杰克出门的时候那大太阳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他脸上一样,他的脖子也发出警告性的抽痛。他惊慌地意识到自己出门前没涂防晒霜,而且还忘记带芦荟胶了。也许汽车旅馆的咖啡厅会卖类似的东西,收银员会将这类东西和其他一些比如T恤衫、棒球帽、乡村乐CD、柬埔寨产的纳瓦霍纪念品之类的小东西摆在一起,离这里最近的镇是——
杰克突然停住,伸出一只手抓着咖啡厅的门,透过灰蒙蒙的门玻璃往里看。他们在里面!安德森和他那帮快乐的混蛋,那个留着花白刘海的瘦女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家伙和一个梳着黑色短发、留着一把山羊胡的肌肉男。老家伙不知听到了什么,开始笑起来,然后开始咳嗽,杰克站在门外都能听到她咳嗽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一台该死的慢吞吞行驶的挖掘机,那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拍了几下她的背,然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杰克心想:等我跟你算完账,你就会换上另外一张该死的脸笑了。他们笑得很开心,但事实上这样很好,否则他们可能就会发现杰克。
杰克转身离开,绞尽脑汁地想搞清楚他自己看到的一切,不是指那群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家伙,他才不在意那个呢,而是刚刚当那个山羊胡男拍轮椅女的后背时,杰克看见了他手指上的文身。咖啡厅的玻璃上蒙着厚厚一层灰,文身的蓝色字迹也褪色了,但杰克很清楚那个手指上的文身是什么字:不能。那个人是怎么从他的床底下爬出来,又很快进入餐厅的?这是个谜,但杰克·霍斯金斯根本懒得去思考,他有一份工作要做,那就足够了,而除掉正在他身上不断扩散的皮肤癌便占据了那份重大工作的半席之地。除掉拉夫·安德森就是另外一半,而且这将是一件令他很愉快的工作。
除掉那个写“没有意见”的老家伙!
2
普莱恩维尔机场坐落于年代已久的小城城郊的一片灌木丛中,机场只有一条跑道,拉夫觉得它短得不得了。飞机的轮子一着地,飞行员便全力刹车,一些没有固定的物体就飞了起来。飞机在那条狭窄柏油路尽头的一条黄线处停住,不到三十英尺外就是一条长满野草、飘满啤酒罐的死水沟。
亚力克像做开场白一样说:“欢迎来到这个特别的无名之地!”此时国王航空的这架飞机正朝一座组合式的航站楼缓缓滑行,那座航站楼看上去在下一场暴风中就会被吹走。一辆满是尘土的道奇货车正在等候他们,拉夫甚至在看到残障人士车牌之前就认出了它是一款可以搭载轮椅的车型。克劳德·博尔顿站在那辆道奇旁边,身材魁梧、肌肉发达的他穿着一条褪色的牛仔裤、蓝色的工装衫、破旧的牛仔靴,戴着一顶得克萨斯州蓝格斯鸭舌帽。
拉夫第一个从飞机上下来,他伸出一只手,克劳德犹豫了一下,同他握了握手。拉夫发现面前这个男人手指上文的已经褪色的字很难不被人注意。
“谢谢你来接机,这让我们方便多了,”拉夫说,“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做,我很感激。”拉夫向克劳德·博尔顿介绍了其他人。
霍莉最后一个同克劳德·博尔顿握手,她说:“你手指上的那些文身……是关于酗酒的吗?”
拉夫心想,是的,这便是谜团中被我忘记的一小块拼图。
“是的,女士,说得正确。”此时的博尔顿讲起话来就像一位成绩优异且深受学生喜爱的授课教师,“这里的AA会通常会这样宣传这样一个大悖论,我第一次是在监狱里听说的,‘你必须喝酒,但你不能喝酒’。”
霍莉说:“我感觉烟也是同理。”
博尔顿咧嘴笑了。拉夫觉得很奇怪,他们这个小团体中最不善于社交的人居然令博尔顿感觉自在。现在的博尔顿已经不是刚刚那个看起来一脸担忧、处处戒备的博尔顿了,他说:“是的,女士,烟很难戒。您戒得怎么样?”
“几乎有一年没有抽了,”霍莉说,“但有时我会一天抽一次。‘不能’和‘必须’。我喜欢。”
她真的知道博尔顿手指上文身的含义吗?拉夫不得而知。
“破除‘不能—必须’悖论的唯一方法就是借助一种更高的力量,所以我得到了属于我自己的力量。我把我的戒瘾奖章随时带在身边,我所学到的是,如果你想喝酒,就把那个奖章含在嘴里,如果它融化了,你就可以喝一杯。”
霍莉听完笑了——拉夫越来越喜欢那个灿烂的微笑了。
道奇车的侧门打开了,一条生了锈的坡道嘎吱嘎吱地伸出来,一位顶着一头夸张白发的身宽体胖的女士坐在轮椅上顺着坡道滑下来,她的大腿下面放着一个绿色的矮氧气瓶,一根塑料管从氧气瓶中伸出,连通她的鼻子。“克劳德!你怎么还跟这群人站在这么热的地方?如果我们要走,就立即走,都快到中午了。”
“这位是我母亲,”克劳德说,“妈,这位是安德森侦探,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件事,他找我问过话。其他这些人我还不认识。”
霍伊、亚力克和尤尼尔分别向老太太做了自我介绍。霍莉排在最后,“很高兴见到您,博尔顿太太。”
洛维笑起来:“好吧,等你了解我之后咱们再看你是怎么想的。”
“最好先去看看我们租的车,”霍伊说,“我想应该是停在门口的那辆。”他指着一辆深蓝色中型SUV。
“我开车带路,”克劳德说,“你们跟在我后面就绝对不会有问题,去马里斯维尔的路上没有那么多车。”
“宝贝,你干吗不跟我们坐一辆车呢?”洛维·博尔顿向霍莉发出邀请,“请跟一个老太太做个伴吧。”
拉夫本以为霍莉会拒绝,可没想到她立刻就同意了。“等我一分钟。”
她给拉夫使了个眼色,当克劳德看着他母亲调转轮椅沿着斜坡回到车上时,拉夫会意地跟着霍莉朝国王航空走去。一架小飞机正要起飞,一开始拉夫听不清霍莉在问他什么,他弯下腰把耳朵凑近霍莉。
“我该怎么跟他们说,拉夫?他们肯定会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拉夫考虑了一下,然后说:“你为什么不直说呢?”
“他们不会相信我的!”
拉夫听了这话笑了,“霍莉,我认为你能很好地处理他人的质疑。”
3
克劳德·博尔顿跟许多有前科的人一样(至少是那些不想冒险再重回监狱的乖宝宝),把车速控制在限速内,开着他那辆道奇残障伴侣车以每小时五英里的速度行驶。半个小时之后,他的车拐进印度汽车旅馆&咖啡厅,克劳德·博尔顿从车上下来,几乎用道歉的口吻对驾驶那辆出租车辆的霍伊说:“希望你不介意我们停下来吃点儿东西,我妈要是不按时吃饭,有的时候身体就会出问题,而她今天连做三明治的时间都没有。之前我怕我们会迟到。”他压低声音,好像在吐露一个可耻的秘密,“她的血糖有问题,血糖过低的时候她就会晕倒。”
“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需要吃点儿东西。”霍伊说。
“那位女士讲的这个故事——”
“等我们到你家的时候再谈吧,克劳德。”拉夫说。
克劳德点点头:“是的,那样会更好。”
那件咖啡厅闻起来——气味不太好——弥漫着油脂、豆子和煎肉的味道。自动点播机里正放着尼尔·戴蒙德唱的西班牙语版的“我就是我”;柜台后面贴着本店特色菜(其实并不太特色);厨房通道的上方贴着一张被丑化的唐纳德·特朗普的照片,他那头金发被人涂成了黑色,还被人画上了刘海和小胡子;照片下面被人用西班牙文印上“扬基滚回家”几个字。起初拉夫感到很惊讶——毕竟得克萨斯州是红州,就跟这个州州民的肤色一样红——但后来他想起来,在如此靠近边境的地方如果白人不是真正的少数民族,那就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他们坐在咖啡厅的最里面,亚力克和霍伊坐在一张双人桌上,其余人坐在旁边的一张大桌上。拉夫点了一个汉堡;霍莉点了一份沙拉,一盘几乎都是干掉的冰镇生菜;尤尼尔和博尔顿母子点的是纯正的墨西哥菜,包括一份塔可、一份墨西哥卷和一份肉馅卷饼。服务员没打招呼就砰的一声把一壶甜茶摔在桌子上。
洛维·博尔顿研究着尤尼尔,她的眼睛如猎鹰般明亮:“萨布罗,你说你姓什么?是个很有趣的姓。”
“是的,我们这个姓氏的人不多。”尤尼尔说。
“你是从那边过来的,还是本地人?”
“本地人,夫人,”尤尼尔回答道。他咬了一口手里的塔可,那个填满馅料的塔可就只剩下半个了。“我是第二代。”
“哈,你可真好!美国制造!我以前住在南部的时候认识一个叫奥古斯汀·萨布罗的人,那个时候我还没结婚呢。他在拉雷多和新拉雷多开卡车送面包,当他路过我家时,我和我的姐妹们经常叫嚷着要泡芙。我想,你跟他没有关系吧?”
尤尼尔那张橄榄色的脸颜色变深了一点儿——不太算变红——但他向拉夫投去的目光却很有趣。“夫人,那应该是我爸。”
“哟,世界可真小哈?”洛维说完大笑起来。她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咳嗽,咳着咳着就变成了窒息。克劳德用力拍着她的后背,力气过大,她鼻子里的氧气套管都掉到了餐盘里。“哦,儿子,看哪,”她喘过气来时对克劳德·博尔顿说,“我的墨西哥卷饼上沾上了我的鼻涕。”她把氧气管塞回鼻子里说,“哈,无所谓,源自我身,回归我身。毫无伤害。”她咯咯地咬起来。
拉夫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甚至连霍伊和亚力克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他俩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根本都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有那么一会儿,拉夫想着笑声是如何把人们吸引到一起的,他很高兴克劳德把他母亲一同带来了。她是个抢手货。
“世界可真小,”老太太重复了一遍,“真是小。”她向前探了探身子,那对肥硕丰满的胸脯把她的餐盘挤得往前挪了一点儿。她仍然用那双猎鹰般的明眸望着尤尼尔,“你知道她给我们讲的故事吗?”她看了霍莉一眼,霍莉皱了皱眉头,正要往嘴里送一口沙拉。
“是的,夫人。”
“你相信吗?”
“不知道,我……”尤尼尔放低了声音,“我倾向于相信。”
洛维点点头,也放低了声音:“你见过新城的游行吗?帕索斯游行?也许你小的时候见过。”
“是的,夫人。”
洛维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呢?法尼柯克?你见过他吗?”
尤尼尔回答道:“是的。”虽然洛维·博尔顿已面色苍白,但拉夫认为尤尼尔已经开始不假思索地讲西班牙语了。
洛维再度把嗓音压低:“他让你做噩梦了?”
尤尼尔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是的,很多噩梦。”
洛维往后一靠,满意而严肃。她看着克劳德说:“你听听这些人说的话,儿子,我想你惹上大麻烦了!”她朝尤尼尔眨了眨眼,但那不是在开玩笑,她脸色凝重严肃,“大麻烦。”
4
当这一小队人驶上高速公路时,拉夫向尤尼尔问了有关帕索斯游行的事情。
“那是圣周期间的游行,”尤尼尔说,“它虽然没有完全得到教会的认可,但教会也对它视而不见。”
“法尼柯克?跟霍莉讲的厄尔·库科一样?”
“比他更可怕,”尤尼尔看起来一脸凝重,他说,“甚至比那个‘麻袋男’更可怕。法尼柯克是‘兜帽男’,是‘死亡先生’。”
5
所有人抵达博尔顿位于马里斯维尔的家时,已经将近下午三点钟了,闷热的天气就像把锤子砸在身上,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大家挤进一间小小的客厅,客厅里的空调是一台噪声极大,震得窗玻璃直颤的老家伙,身为警察的拉夫从职业角度来看这台旧空调已经达到危害社会安全的程度,但它还在尽力给这么多滚烫的身体降温。克劳德走出客厅,从厨房搬回来一个泡沫塑料冷藏箱,里面装着好几罐可乐。“如果你们希望喝啤酒,就没那么幸运了,”他说,“我这里没有酒。”
“这样很好,”霍伊说,“我认为我们在尽最大能力解决这件事情之前,所有人都不会喝酒。现在跟我们讲讲昨晚的事吧。”
博尔顿看了一眼他的母亲,洛维抱起双臂朝他点了点头。
“嗯,”博尔顿开口讲到,“其实事情的结果是,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昨晚我像往常一样,看完晚间新闻之后就上床睡觉了,开始我一直感觉很好,然后——”
“放屁!”洛维插嘴道,“自从你来这儿以后就跟以前不一样了。焦躁不安……”她眼睛扫视一圈客厅里的客人们,“……吃不下饭……说梦话——”
“你想让我讲,还是你讲,妈?”
洛维伸出一只比画了一下,示意儿子继续讲,然后抿了一口可乐。
“是的,她说得没错,”博尔顿承认,“虽然我不想让我单位的那些家伙知道这些事,你们知道的,像先生请进酒吧那种地方的安保人员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吓到。但我害怕了,有点儿,只是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过。昨晚不一样,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从一场噩梦中醒来,起身去锁门。我在这儿的时候从来不锁门,但我妈自己在的时候,我告诉她等普莱恩维尔的家政服务员下午六点钟离开后就要把门锁起来。”
“你做了什么梦?”霍莉问,“你还记得吗?”
“有人在我的床下,躺在那里抬头看。我只能记住这些。”
霍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去锁前门之前,我走到外面,在门廊上看了一圈,发现所有的土狼都停止了嚎叫。通常,月亮一升起来,它们就会像其他动物一样开始不停嚎叫。”
“除非有人在附近时它们才会停下来,”亚力克说,“就像蟋蟀一样。”
“想想看,我听不见狼嚎了,而我妈的花园外面通常尽是土狼。我回到床上,但是睡不着,然后我想起来我没有锁窗户,于是就起来去锁窗。钩子发出吱吱的声音,把我妈吵醒了,她问我在干什么,我让她接着睡。我爬回床上,差点儿睡着——那个时候应该将近三点钟了——然后我又想起来我没有锁浴室的窗户,就是浴缸上面的那扇,我想到有人正从那里爬进来,所以我就下床跑过去看。我知道现在这话听起来很蠢,但是……”
克劳德·博尔顿抬起头看着大家,他发现没有一个人在笑或对他表示怀疑。
“好吧,好吧。我猜既然你们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你们可能就不会觉得这话听起来很蠢。不管怎么说,我被我妈的跪垫绊倒了,这次她真的起来了,她问我是不是有人想进屋,我说没有,但为了她我就待在她的房间了。”
“我这儿没什么人,”洛维得意地说,“除了我丈夫以外,我从来没有在意过任何男人,而他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在了。”
“浴室里没有人,也没有人企图从那扇窗户爬进来,但我有一种感觉——我无法告诉你那种感觉有多强烈——他就在外面,在躲着,等待机会。”
“不在你的床下?”拉夫问到。
“没有,我第一件事就查了床下。当然很疯狂,但是……”克劳德·博尔顿停顿了一下,“我直到天亮才睡着,后来我妈把我叫醒,说我们得去机场接你们了。”
“我尽量让他多睡一会儿,”洛维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连三明治都没有做的原因,面包放在冰箱顶上,如果我伸手去够,就会喘不上气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霍莉问克劳德。
他叹了口气,然后把一只手放到一侧脸上,大家能够听到他蹭胡子的声音。“不太好。早在我不相信有圣诞老人的时候,我就也不相信有夜魔了,但我整个人都感觉沮丧透了、偏执透了,就像我喝可乐的时候一样。这个家伙是在追我吗?你们真的相信他的存在吗?”
他挨个看着在座的各位来客。霍莉回答了他的问题,她说:“我信。”
6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在思考着。然后洛维说话了,“厄尔·库科,你是这样叫他的。”老太太对霍莉说。
“是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用她关节严重肿胀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身边的氧气瓶:“我小的时候,墨西哥的孩子们管他叫‘库基’,英国人管他叫‘库奇’或‘楚奇’,或者就叫他‘楚克’。我甚至还看过一本关于那个吸血鬼的图画书。”
“我猜我也有一本一样的,”尤尼尔说,“我奶奶给我的。是一个长着一只红色大耳朵的巨人?”
“是的,是的,我的朋友。”洛维拿出烟,点燃一支。她开始吞云吐雾,咳嗽,再吞云吐雾,咳嗽,循环往复,“那个故事里讲,有三姐妹,最小的小女孩负责做饭、打扫房间、做所有家务活,两个大一点儿的女孩很懒,还经常捉弄取笑妹妹。然后厄尔·库科来了,房子是锁着的,但他看起来就像她们的爸爸,所以她们就让他进屋了。厄尔·库科把两个坏姐姐抓走了,给她们一点儿教训,他把好妹妹留下来,妹妹为独自抚养女儿的父亲非常辛苦地工作。你还记得吗?”
“当然,”尤尼尔说,“小时候听的故事人都不会忘。那本故事书塑造的厄尔·库科应该是一个好人,但我只记得他把那两个坏女孩拖到山顶他的洞穴里时我有多害怕。小女孩们大哭着乞求他放她们走。”
“是的,”洛维说,“最后,他放她们走了,那两个坏女孩改过自新了。这就是那本故事书的版本。但真正的库基才不会放孩子走呢,不管他们怎么哭闹,怎么哀求,他都不会放他们走。你们都知道的,对吗?你们见过他的杰作。”
“所以你也相信他的存在。”霍伊说。
洛维耸耸肩,“就像他们说的,谁知道呢?我相信有卓柏卡布拉吗?那些老印第安土著是怎么叫吸山羊血的吸血鬼的?”她哼了一声,“就像我不相信有大脚怪一样。但确实有一些奇怪的事情,一模一样的。有一次,是耶稣受难日,在加尔维斯顿街的圣礼上,我看见一尊圣母玛利亚的雕像流了血泪,所有人都看到了。后来,杰奎因神父说,只是屋檐下湿漉漉的铁锈顺着她的脸流了下来,但我们更知道真相,其实神父也知道,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她把目光转向霍莉,“你说你亲眼见过一些事。”
“是的,”霍莉静静地说,“我相信确实有一些东西存在,也许不是传统的厄尔·库科,但传说不就是基于现实生活的吗?我认为是的。”
“你讲的那个男孩和那两个女孩,他喝了他们的血,吃了他们的肉?那个局外人?”
“也许是的,”亚力克说,“从犯罪现场来看,有这种可能。”
“而现在他就是我了,”博尔顿说,“你们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只需要一点儿我的血就可以做到,他喝我的血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但拉夫确实看到了那个东西长着特里·梅特兰模样做出的那些事,他看得一清二楚。这件疯狂的事已经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里了!
“昨晚是他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吗?”
“如果说他的肉身,他可能并没有在这里,”霍莉说,“而且他可能还没有完成变身成为你,他可能正在变身。”
“也许他是来房子这里踩点。”尤尼尔说。
也许他是在试图找我们的下落,拉夫心想,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他已经找到了。克劳德知道我们要来。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洛维问道,“他会在普莱恩维尔或奥斯汀再杀一两个孩子,然后企图栽赃到我儿子头上吗?”
“不一定,”霍莉说,“我怀疑他现在是否足够强大。从希斯·霍尔姆斯变身成特里·梅特兰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而他一直在……在活跃。”
“还有另外一点,”尤尼尔说,“一个实际方面的因素。我们国家这个地区对他来说太热了,如果他很聪明——当然,他一定很聪明才能活了这么久——他就会想继续前进。”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拉夫可以想象霍莉讲的局外人顶着克劳德·博尔顿那张脸和肌肉发达的身躯坐着奥斯汀的汽车或火车往西部黄金地带转移,可能是去拉斯维加斯,也可能去洛杉矶。不管他要去哪里,那里可能都会发生另一次巧合,一个男人(或者甚至是一个女人,谁知道呢)意外地出了点儿血。连环杀人案上又多了一环。
赛琳娜唱的《跳起这支昆比亚》的开头几小节音乐从尤尼尔的前胸口袋传来,他好像被吓了一跳。
克劳德咧嘴笑了:“哦,是的,就连我们这里也有信号覆盖的,二十一世纪了嘛,哥们儿。”
尤尼尔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然后说:“蒙哥马利县警察局的电话,我最好接一下。抱歉,失陪一下。”
霍莉看起来也吓了一跳,甚至有些警惕。当尤尼尔接起电话,嘴里一边说着“喂,您好,我是萨布罗中尉”,一边走到门廊上时,霍莉也说了一声抱歉之后便跟着他出去了。
霍伊说:“也许是关于——”
拉夫不知为何摇了摇,至少那并不是他有意识的行为。
“蒙哥马利县是哪儿?”克劳德问。
“亚利桑那州,”拉夫抢在霍伊和亚力克回答之前脱口而出,“是另一件案子,跟这件事无关。”
“我们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洛维问道,“你们想到什么抓住这个家伙的方法了吗?我儿子可是我的一切啊,你们知道的。”
霍莉回来了,她走到洛维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克劳德俯下身去偷听,洛维比画了一个“嘘”的手势,“到厨房去,儿子,把那些巧克力风车饼干拿进来,但愿它们在这大热天里还没有化掉。”
克劳德显然很听话,他立刻就走出客厅到厨房里去了。霍莉继续对洛维耳语,洛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点了点头。克劳德拿着一包饼干回来了,与此同时,尤尼尔也从门廊回来了,一边走一边往口袋里塞手机。
“是——”他刚要开口说,又停了下来。霍莉微微转过身,背对着克劳德,她把一根手指放到嘴唇上,轻轻摇了摇头。
“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尤尼尔立刻改口说,“他们抓到了一个人,但不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他们家的饼干严重融化了,都沾到袋子上了。克劳德把饼干放到桌子上,满腹狐疑地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人,“我觉得那不是你一开始要说的话,这是怎么回事?”
拉夫认为克劳德问了一个好问题。这时,屋外的郊区公路上有一辆卡车咣当咣当地驶过,床上的锁盒反射着太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这时洛维开口了:“儿子,我想让你开车到提皮特去,到高速路天堂给大家买点儿鸡肉餐。那是个相当棒的地方,咱们今天把这群人喂饱,然后他们就能改道离开,到印第安汽车旅馆那儿过夜了。那个地方不怎么样,但至少是个能留宿的落脚地。”
“提皮特离这儿四十英里!”克劳德提出抗议,“买七人份的晚餐要花一大笔钱,而且等我回来的时候饭都凉透了!”
“我会在炉子上加热的,”霍莉平静地说,“饭会像新鲜出炉的一样好吃。去吧,快点儿。”
拉夫喜欢看克劳德双手叉腰的样子,克劳德用带着幽默兼恼怒的眼神看着他母亲说:“你想把我支走!”
“就是这样。”她毫不掩饰地承认道,她把烟蒂放到一个锡制烟灰缸里,里面堆满了抽完的烟屁股,“因为如果霍莉小姐说的是对的,那么你知道什么,他就知道什么。也许那不重要,也许会搞砸所有的事,但也许它真的重要。所以,做个好孩子,听话,去买晚餐。”
霍伊拿出他的钱夹,“让我来付吧,克劳德。”
“没关系,”克劳德面色有点儿阴沉,“我能付得起,我又没破产。”
霍伊露出他那律师式的招牌微笑,“但我坚持付。”
克劳德伸手接过钱,把钱塞进挂在腰带上的钱包里。他环视了一圈家里的客人,仍然想继续摆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但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妈总是能够如愿以偿,”他说,“我猜你们现在应该看出来了。”
7
博尔顿家所在的小路,就是乡村之星2路,能最终通往一条真正的高速公路:奥斯汀城外的190号高速公路。通到那里之前,有一条土路——四车道宽,但现在已经破烂不堪——向右岔开。有一块广告牌指着那条土路,但也破烂不堪,广告牌上描绘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从一个螺旋楼梯上走下楼,他们手里举着煤油灯,看着高悬在头顶的钟乳石,脸上露出敬畏的表情。这家人的照片下面醒目地写着马里斯维尔洞之旅,大自然最伟大的奇迹之一。克劳德知道过去那句话是怎么说的,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被困在马里斯维尔洞里躁动不安的少年,但现在你只能看到上面写着参观马里斯维尔并探索奇迹。有一条宽宽的封锁带封住了其余的部分,上面写着已封闭,开通时间静待通知。
当他开车经过当地孩子所谓的通洞路时,突然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迎面袭来,但当他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时,那种感觉就消失了。虽然克劳德在家时提出了抗议,但实际上他很高兴离开了家,因为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他打开收音机,调到“亡命徒乡村音乐”,电台正在播放韦伦·詹宁斯的歌,真是棒极了!然后开始跟着唱起来。
选择吃高速公路天堂店里的鸡肉餐也许不是一个坏主意,克劳德一个人可以吃掉一整份洋葱圈,在回家的路上趁着它们刚出锅还热乎新鲜,可以一路吃回家。
8
杰克在印第安汽车旅馆的房间里等待,他把百叶窗拉下来,透过缝隙向外张望,直到他看见一辆挂着残疾人牌照的道奇货车驶上公路,那个肯定是老家伙的车。一辆蓝色的SUV跟在道奇后面,毫无疑问,车上坐满了那些从弗林特市来的爱多管闲事的人。
当他们消失在视线中时,杰克走到咖啡厅,吃了一顿饭,然后看了一圈前台售卖的货品,没有芦荟胶,也没有防晒霜,于是他买了两瓶水和两条贵得离谱的扎染印花大手帕。大手帕对于得克萨斯州炎热的太阳不会起太大的保护作用,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他上了卡车,朝西南边那群多管闲事的人去的方向驶去,一直开到那个广告牌和通往马里斯维尔洞的路。他在那里转了弯。
大约走了四英里,他来到路中央的一间破败不堪的小木屋,他猜想,那一定是马里斯维尔洞生意火热时的售票亭。墙上的涂鸦曾经是鲜红的,现在已经褪色成了粉红色,如同血滴在水中被稀释的颜色。前方有一块指示牌,上面写着景区关闭,请于此调头。售票亭后面的路已经用铁链锁起来了,杰克绕过铁链,在土路上费力地颠簸着,车轮里卷入了风滚草,车子在山艾树间直接穿梭。杰克的卡车最终嘭地反弹了一下,然后他又回到了路上……如果那能够称为路的话。铁链的这一边是一堆杂草丛生的坑坑洼洼,从来没有被填平过。他的车子被高高弹起,幸好配备四轮驱动,车子很轻松地就能冲过去,从硕大的钟乳石下面碾压着泥土和石头飞过。
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前进了两英里,杰克来到了一个占地一英亩左右的空停车场,停车场里车位的黄线已经褪色几乎看不清,柏油路裂开了大口子。左边,靠着一座陡峭的被灌木覆盖的小山丘,是一家废弃的礼品店,上面有一块倒下的牌子,写着纪念品和正宗印第安工艺品。正前方是一条宽阔的水泥路废墟,这条路一直通向山上的一个洞口。那里曾经有一个洞口,现在已经用木板封起来了,上面贴着几块标牌,写着远离此处,禁止入内,私人财产,县治安部巡逻区域。
是的,杰克心想,他们可能每年二月二十九日会过来巡逻一圈。
另一条坎坷的路离开停车场、途经礼品店,爬上一个斜坡,然后从斜坡的另一边下去。杰克首先来到一堆摇摇欲坠的游客木屋,然后是一个类似服务棚的地方,也许公司的车辆和设备曾经就存放在那里。这里出现了更多禁止入内的标志,但多了一块欢快有趣的标志,上面写着小心响尾蛇。
杰克把他的卡车停在那个建筑的阴凉处,下车前,把一块扎染印花大手帕系在头上,那让他看起来很怪,像极了特里·梅特兰被枪杀那天拉夫在法院门前看见的那个男人,另一块大手帕被他围在脖子上,用来防止那该死的晒伤恶化。杰克用钥匙打开卡车底座的锁盒,虔诚地拿出枪盒,那个枪盒里装着他的骄傲与快乐:一把温彻斯特点三零零口径的步枪。克里斯·凯尔就是用同款枪打爆了所有那些烂货的头,杰克已经看过八遍《美国狙击手》了。配上一个利奥波德VX-1瞄准镜,他能够击中两千码以外的目标,天气好而且没有风的时候可以六发四中。他并没有想过会在哪个距离进行射击。如果需要开枪的时候到了,他就会瞄准。
杰克在杂草间发现了几件被人遗忘的工具,是一把用来防响尾蛇的生锈的干草叉。建筑物后面有一条小路通向山后,马里斯维尔洞的洞口就在那里。山的这一边岩石更多,它根本就不是一座小山丘,而是一块被侵蚀的峭壁。沿途有几个啤酒罐,还有几块被人写上斯潘基11号和嘟嘟爸到此一游的石头。
走到半路,又岔开了一条路,显然是绕回礼品店和停车场的。这里有一个被风雨侵蚀的、布满弹孔的木牌,上面画着头戴全套头饰的印第安酋长,酋长下面是一个箭头,箭头上的字已经被侵蚀得几乎看不清了:最佳古代壁画,请这边走。大酋长的嘴巴上不久前刚刚被人被人用马克笔恶意涂鸦了几个字:卡洛琳·艾伦吃过我的红色大鸡巴。
这条路更宽,但杰克来这里不是为了欣赏印第安土著艺术的,所以他继续向上爬。爬山并不特别危险,但过去的几年杰克的练习主要都是在各种各样的栏杆间屈肘练习臂力,当他爬到四分之三高度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身上的衬衫和两条扎染印花大手帕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把枪盒和干草叉放下,弯下腰,紧紧抓着膝盖,直到一直在他眼前舞动的黑斑消失不见,心率恢复正常。他来这里是为了避免自己死于母亲那种可怕的、吞噬皮肤的恶性癌症,但为了避免死于那种可怕的病而死于心肌梗塞可就成了一个可怜的大笑话了。
杰克挺直腰板,然后停下来,眯起眼睛。在一个突出的平台下面,避开所有日晒的阴凉处,有更多的涂鸦。如果这些涂鸦是孩子们留下的,那么孩子们早就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其中一幅画展示的是一群印第安人手持棍棒长矛围着一只可能是羚羊的动物——反正是长着角的动物;在另一幅画中,几个印第安人站在一个看起来像圆锥形帐篷的东西前面;第三幅画褪色太严重,几乎无法辨认了——一个印第安人站在另一个俯卧着的印第安人身上,高高举起手里的长矛显示自己的胜利。
杰克心想,古代壁画,甚至刚才那幅大酋长的壁画,都不怎么样,幼儿园的孩子都可以画得更好,但即使我离开人世,尤其是患癌离开后,这些画还会在这里。
想到这里,杰克感觉很生气。他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不停地用力地砸向那些古代壁画,直到它们被砸得不见了。
杰克心想,看,看吧,你个该死的混账东西,现在你不在了,我赢了。
杰克突然想到他可能要疯了……或者已经疯了。他把那个想法抛到脑后,继续往上爬,当他走到悬崖顶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视野非常好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停车场、礼品店和用木板封住的马里斯维尔洞口。他那位手指上文着刺青的访客不确定那群多管闲事之徒会不会来,但如果他们真的来了,杰克就要把他们解决掉,而且毫无疑问,他可以用那把温彻斯特解决他们。如果他们不来,如果他们跟那个谈话对象谈完话后直接回到弗林特市去,杰克的任务就完成了。不管他们来还是不来,不速之客都向杰克保证他的身体会完好如初。没有患上癌症。
如果他在说谎呢?如果他能让你患上癌症却不能把癌症收回呢?或者如果所有这一切根本就不是真实的呢?如果他根本不存在呢?如果只是你脑子疯掉了呢?
他把这些想法也抛到脑后,打开枪盒,拿出那把温彻斯特步枪,眼睛对准瞄准镜。瞄准镜将停车场和洞口拉得近在眼前,如果他们来了,杰克就会清楚地看到他们,他们会被瞄准镜放大得像售票亭一样大。
杰克首先查看了一块突出的岩石的阴影里是否有蛇、蝎子或其他野生动物,在确认安全之后,他爬了进去,喝了一口水,就着水吞下两片药,然后他又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口科迪卖给他的那瓶酒(这种哥伦比亚军用物可不是免费的)。现在只剩监视了,就像他做警察的那些年一直在干的事,他等待着,时而把枪放到大腿上打个盹儿,但始终能够觉察到动静。他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然后站起来,抖动了一下僵直的肌肉。
“不会来了,”他自言自语道,“至少今天不会来了。”
他听到那个手指刺着文身的人也表示赞同说“是的”,或者那是杰克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是你明天还得回来,不是吗?
事实上他明天确实还要来,如果说时间的话,要持续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下山,经历数小时的烈日暴晒后,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扭伤脚踝。他把枪放回锁盒,喝了一些留在卡车驾驶室里那瓶水,那水现在热得要命,然后开车回到高速公路上。这次他朝提皮特的方向拐去,他在那里也许可以买到一些补给品:防晒霜是肯定要买的,还有伏特加,不需要太多,他有任务在身,但得足够能让他喝得迷迷糊糊的,躺在那张摇摇晃晃的破烂床上不用去想床下那只鞋是怎么被推到他手里的。上帝啊,他为什么要去坎宁镇那个该死的谷仓!
他开着他的卡车和克劳德·博尔顿的车擦身而过,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8
杰克在印第安汽车旅馆的房间里等待,他把百叶窗拉下来,透过缝隙向外张望,直到他看见一辆挂着残疾人牌照的道奇货车驶上公路,那个肯定是老家伙的车。一辆蓝色的SUV跟在道奇后面,毫无疑问,车上坐满了那些从弗林特市来的爱多管闲事的人。
当他们消失在视线中时,杰克走到咖啡厅,吃了一顿饭,然后看了一圈前台售卖的货品,没有芦荟胶,也没有防晒霜,于是他买了两瓶水和两条贵得离谱的扎染印花大手帕。大手帕对于得克萨斯州炎热的太阳不会起太大的保护作用,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他上了卡车,朝西南边那群多管闲事的人去的方向驶去,一直开到那个广告牌和通往马里斯维尔洞的路。他在那里转了弯。
大约走了四英里,他来到路中央的一间破败不堪的小木屋,他猜想,那一定是马里斯维尔洞生意火热时的售票亭。墙上的涂鸦曾经是鲜红的,现在已经褪色成了粉红色,如同血滴在水中被稀释的颜色。前方有一块指示牌,上面写着景区关闭,请于此调头。售票亭后面的路已经用铁链锁起来了,杰克绕过铁链,在土路上费力地颠簸着,车轮里卷入了风滚草,车子在山艾树间直接穿梭。杰克的卡车最终嘭地反弹了一下,然后他又回到了路上……如果那能够称为路的话。铁链的这一边是一堆杂草丛生的坑坑洼洼,从来没有被填平过。他的车子被高高弹起,幸好配备四轮驱动,车子很轻松地就能冲过去,从硕大的钟乳石下面碾压着泥土和石头飞过。
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前进了两英里,杰克来到了一个占地一英亩左右的空停车场,停车场里车位的黄线已经褪色几乎看不清,柏油路裂开了大口子。左边,靠着一座陡峭的被灌木覆盖的小山丘,是一家废弃的礼品店,上面有一块倒下的牌子,写着纪念品和正宗印第安工艺品。正前方是一条宽阔的水泥路废墟,这条路一直通向山上的一个洞口。那里曾经有一个洞口,现在已经用木板封起来了,上面贴着几块标牌,写着远离此处,禁止入内,私人财产,县治安部巡逻区域。
是的,杰克心想,他们可能每年二月二十九日会过来巡逻一圈。
另一条坎坷的路离开停车场、途经礼品店,爬上一个斜坡,然后从斜坡的另一边下去。杰克首先来到一堆摇摇欲坠的游客木屋,然后是一个类似服务棚的地方,也许公司的车辆和设备曾经就存放在那里。这里出现了更多禁止入内的标志,但多了一块欢快有趣的标志,上面写着小心响尾蛇。
杰克把他的卡车停在那个建筑的阴凉处,下车前,把一块扎染印花大手帕系在头上,那让他看起来很怪,像极了特里·梅特兰被枪杀那天拉夫在法院门前看见的那个男人,另一块大手帕被他围在脖子上,用来防止那该死的晒伤恶化。杰克用钥匙打开卡车底座的锁盒,虔诚地拿出枪盒,那个枪盒里装着他的骄傲与快乐:一把温彻斯特点三零零口径的步枪。克里斯·凯尔就是用同款枪打爆了所有那些烂货的头,杰克已经看过八遍《美国狙击手》了。配上一个利奥波德VX-1瞄准镜,他能够击中两千码以外的目标,天气好而且没有风的时候可以六发四中。他并没有想过会在哪个距离进行射击。如果需要开枪的时候到了,他就会瞄准。
杰克在杂草间发现了几件被人遗忘的工具,是一把用来防响尾蛇的生锈的干草叉。建筑物后面有一条小路通向山后,马里斯维尔洞的洞口就在那里。山的这一边岩石更多,它根本就不是一座小山丘,而是一块被侵蚀的峭壁。沿途有几个啤酒罐,还有几块被人写上斯潘基11号和嘟嘟爸到此一游的石头。
走到半路,又岔开了一条路,显然是绕回礼品店和停车场的。这里有一个被风雨侵蚀的、布满弹孔的木牌,上面画着头戴全套头饰的印第安酋长,酋长下面是一个箭头,箭头上的字已经被侵蚀得几乎看不清了:最佳古代壁画,请这边走。大酋长的嘴巴上不久前刚刚被人被人用马克笔恶意涂鸦了几个字:卡洛琳·艾伦吃过我的红色大鸡巴。
这条路更宽,但杰克来这里不是为了欣赏印第安土著艺术的,所以他继续向上爬。爬山并不特别危险,但过去的几年杰克的练习主要都是在各种各样的栏杆间屈肘练习臂力,当他爬到四分之三高度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他身上的衬衫和两条扎染印花大手帕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把枪盒和干草叉放下,弯下腰,紧紧抓着膝盖,直到一直在他眼前舞动的黑斑消失不见,心率恢复正常。他来这里是为了避免自己死于母亲那种可怕的、吞噬皮肤的恶性癌症,但为了避免死于那种可怕的病而死于心肌梗塞可就成了一个可怜的大笑话了。
杰克挺直腰板,然后停下来,眯起眼睛。在一个突出的平台下面,避开所有日晒的阴凉处,有更多的涂鸦。如果这些涂鸦是孩子们留下的,那么孩子们早就死了,而且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其中一幅画展示的是一群印第安人手持棍棒长矛围着一只可能是羚羊的动物——反正是长着角的动物;在另一幅画中,几个印第安人站在一个看起来像圆锥形帐篷的东西前面;第三幅画褪色太严重,几乎无法辨认了——一个印第安人站在另一个俯卧着的印第安人身上,高高举起手里的长矛显示自己的胜利。
杰克心想,古代壁画,甚至刚才那幅大酋长的壁画,都不怎么样,幼儿园的孩子都可以画得更好,但即使我离开人世,尤其是患癌离开后,这些画还会在这里。
想到这里,杰克感觉很生气。他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不停地用力地砸向那些古代壁画,直到它们被砸得不见了。
杰克心想,看,看吧,你个该死的混账东西,现在你不在了,我赢了。
杰克突然想到他可能要疯了……或者已经疯了。他把那个想法抛到脑后,继续往上爬,当他走到悬崖顶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视野非常好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停车场、礼品店和用木板封住的马里斯维尔洞口。他那位手指上文着刺青的访客不确定那群多管闲事之徒会不会来,但如果他们真的来了,杰克就要把他们解决掉,而且毫无疑问,他可以用那把温彻斯特解决他们。如果他们不来,如果他们跟那个谈话对象谈完话后直接回到弗林特市去,杰克的任务就完成了。不管他们来还是不来,不速之客都向杰克保证他的身体会完好如初。没有患上癌症。
如果他在说谎呢?如果他能让你患上癌症却不能把癌症收回呢?或者如果所有这一切根本就不是真实的呢?如果他根本不存在呢?如果只是你脑子疯掉了呢?
他把这些想法也抛到脑后,打开枪盒,拿出那把温彻斯特步枪,眼睛对准瞄准镜。瞄准镜将停车场和洞口拉得近在眼前,如果他们来了,杰克就会清楚地看到他们,他们会被瞄准镜放大得像售票亭一样大。
杰克首先查看了一块突出的岩石的阴影里是否有蛇、蝎子或其他野生动物,在确认安全之后,他爬了进去,喝了一口水,就着水吞下两片药,然后他又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口科迪卖给他的那瓶酒(这种哥伦比亚军用物可不是免费的)。现在只剩监视了,就像他做警察的那些年一直在干的事,他等待着,时而把枪放到大腿上打个盹儿,但始终能够觉察到动静。他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然后站起来,抖动了一下僵直的肌肉。
“不会来了,”他自言自语道,“至少今天不会来了。”
他听到那个手指刺着文身的人也表示赞同说“是的”,或者那是杰克自己想象出来的,但是你明天还得回来,不是吗?
事实上他明天确实还要来,如果说时间的话,要持续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下山,经历数小时的烈日暴晒后,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扭伤脚踝。他把枪放回锁盒,喝了一些留在卡车驾驶室里那瓶水,那水现在热得要命,然后开车回到高速公路上。这次他朝提皮特的方向拐去,他在那里也许可以买到一些补给品:防晒霜是肯定要买的,还有伏特加,不需要太多,他有任务在身,但得足够能让他喝得迷迷糊糊的,躺在那张摇摇晃晃的破烂床上不用去想床下那只鞋是怎么被推到他手里的。上帝啊,他为什么要去坎宁镇那个该死的谷仓!
他开着他的卡车和克劳德·博尔顿的车擦身而过,两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10
洛维告诉他们,事情就像《汤姆索亚历险记》里汤姆和贝克在山洞里迷路的那一段,只是汤姆和贝克最终活着走出了山洞,而杰米逊家的两个双胞胎,他们当时才十一岁,却永远没能活着走出来,就连进去营救他们的人也没能活着走出来,马里斯维尔洞夺走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你大伯哥的黄金贵宾犬生意失败后就在那里找了工作?”拉夫问。
洛维点点头,“他曾经在那里探索过,不是在公共区域那一块,而是在亚希加那一侧,所以当他申请导游的职位时,立刻就被聘用了。他和其他的导游带团体游客进到里面去过十几次,那里是全得克萨斯州最大的洞穴,但最受游客欢迎,是人们真正想看的主洞穴。没错,那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像个大教堂一样,他们管它叫‘声音之堂’,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它具有音响效果。其中一名导游会站在洞底,下面四五百英尺的地方,然后低声念诵效忠誓词,而站在洞顶的人们能够清楚地听到每一个字。回声似乎会永远回荡,而且,洞壁上有印第安人的画,我忘了那个词叫什么——”
“壁画。”尤尼尔说。
“对,就是它。你进去的时候拿一盏煤油灯,那样就能看见那些壁画了,或者你抬头看从头顶上垂下来的钟乳石,它们就画在上面。那里有一个螺旋形铁楼梯,一直通到洞底,有大概四百多级台阶,一圈一圈又一圈的。我毫不怀疑,它现在还在那里呢,虽然现在我什么也不会信了,那儿下面很潮湿,铁都生锈了,我只走过一次那个螺旋楼梯,让我晕得要死,我跟大多数人一样,甚至都没敢抬头看那些钟乳石。你知道,我是乘电梯回到洞顶的,走下去是一回事,但只有真正的傻瓜才会在不用爬上去的时候还往上爬四百多级台阶呢!”
“洞底有两三百码宽,那里安装了彩灯来凸显那些石头上的所有矿物纹理,那里还有一个小吃店。洞底总共有六到八条通道可供探索,每条通道都有一个名字,我记不全了,但有一条‘纳瓦霍艺术长廊’,那里有更多的壁画,还有‘魔鬼滑梯’、‘蛇腹’等通道,你在那里只能弯着腰甚至爬行。你能想象得到吗?”
“噢噢!能。”霍莉说。
“那些是主要的通道,从它们之中还有更多分支岔路,但都被封闭起来了,因为马里斯维尔洞不是单单一个洞,而是十几个洞,一个套着一个,有些永远探索不到尽头。”
“很容易迷路。”亚力克说。
“你说对了,那事儿就发生了。从蛇腹那条通道岔出了两三个洞口,既没有用木板封住,也没有用栅栏挡住,因为人们认为它们太小了,不用担心。”
“只是它们对于那两个双胞胎来说并不小。”拉夫猜道。
“一点儿都没错,先生,你说到点子上了。卡尔·杰米逊和卡尔文·杰米逊那两个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麻烦精肯定是发现了,他们跟着大队人一起进了蛇腹,在队尾跟着他们爸妈,但等大家出来的时候大人发现他们家的两个孩子并没有跟在身后。他们的父母……哦,不用我告诉你他们的反应,对吧?我的大伯哥不是杰米逊家庭所在的那组游客的导游,但他去救援了,我猜,他带领着救援队,虽然我也没法知道事实到底是怎么样。”
“他的儿子们也是救援队成员?”霍伊问道,“克劳德的堂哥?”
“是的,先生,那两个孩子在马里斯维尔洞做兼职,他们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过去了。很多人都过去了,因为消息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一开始看起来不会有什么问题,搜救人员在蛇腹的所有洞口都能够听到那对双胞胎发出的叫声,他们准确地知道那两个孩子是从哪个口进去的,因为当一名导游拿着手电筒往里照时,他们看到了杰米逊先生给其中一个孩子在礼品店买的一个小塑料亚希加酋长玩偶,那肯定是他往里爬的时候从裤子口袋里掉出来的。就像我说的,他们能够听见孩子们在里面叫,但是没有一个大人能够钻进那个小洞,他们连玩具都够不到。他们对着洞里大喊,让两个孩子顺着他们的声音爬过来,如果没有转身的空间,就向后退。救援队用手电往洞里照,起初听起来好像那两个孩子离得越来越近了,但后来他们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了。要我说,他们从一开始离洞口就不近。”
“都是回声效果搞的鬼。”尤尼尔说。
“是的,先生。所以后来罗杰说他们可以绕道亚希加那边,他之前在那边探索过,很了解那边的地形。他们一到达那边之后,就再次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是孩子们的哭喊声,于是他们从设备间拿了绳索和手电,进入里面去把他们救出来。那看起来似乎是没有问题的,但结果却恰恰相反,他们也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发生了什么事?”尤尼尔问道,“你知道吗?有人知道吗?”
“嗯,就像我跟你讲的一样,那个地方就是个该死的迷宫。他们留下一个人来放绳索,那个人是伊夫·布林克利。后来不久他就离开了,去了奥斯汀,他的心碎了,但是……至少他还活着,还能够重见天日。而其余那些人……”洛维说着叹了口气,“再也不能重见天日了。”
拉夫思考着洛维讲的事,思考着其中的恐怖,同时他从其他人脸上也看出了同样的感受。
“伊夫把绳子放到只剩下最后一百英尺时听到了什么声音,他说听起来像一个孩子把一只爆竹点燃扔到一只碗里扣起来发出的声音,那肯定是某个该死的蠢货开了一枪,希望能够把孩子们引到救援队那边,结果发生了塌方。那肯定不是罗杰干的,我敢赌一千美金不是他干的,老罗在很多事情上表现得都是个蠢货,尤其是那些狗的事,但他从来不会蠢到在一个山洞里开枪,子弹在洞里可是会被弹得到处乱飞的。”
“枪声还可能会把洞顶震下来一块,”亚力克说,“那肯定就像是在一块高地上开了一枪引起了雪崩一样。”
“所以他们被埋在里面了。”拉夫说出了猜测的结局。
洛维叹了口气,把已经歪斜的氧气套管子在鼻子里塞好。
“不,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好了,至少会死得很痛快。但是在大洞穴‘声音之堂’里的人们能够听到他们在呼救,就像那些迷路的孩子一样。到那个时候,已经有六七十个男男女女聚在那里了,大家都渴望自己能够尽一份力。我们家的乔治坚持要去那里,毕竟他哥和他侄子都在被困者之列,最后我放弃了把他强留在家里的想法,我跟他一起去了,为了确保他不会做出什么该死的傻事,比如试图跳进去。那样肯定会要了他的命。”
“当这件意外发生的时候,”拉夫说,“克劳德正在监狱接受改造?”
“我认为他们是这样称呼它的,盖茨维尔培养学校,不过是的,他在接受改造。”
霍莉从她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黄色的信笺簿,然后弯下腰记笔记。
“那个时候我跟乔治一起去了洞里,里面很黑,像停车场那么大,但里面几乎是满满当当的。他们在里面安装了带灯杆的大灯,所有的卡车和人都围在里面,那架势就像是在拍摄好莱坞大片一样。他们头戴安全帽,身穿像防弹衣一样的鼓鼓的外套,手拿高亮度手电筒,从亚希加那边的入口进去。那是一条漫漫长路,有的地方还有涉过积水。岩崩很严重,他们花了一整个晚上和第二天的半个上午才清出一条可以通过的路,那个时候,大洞穴里的人已经听不到那些迷路的人发出的呼喊声了。”
“我猜,你大伯那队人没有等到另一边的救援队。”尤尼尔说。
“是的,没有,他们已经断气了。罗杰或者其余人中的一个可能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通往大洞穴的路,或者他们可能害怕洞顶会坍塌得更严重,说不上来。但他们留下了行迹,至少一开始是的,洞壁上有记号,地上有垃圾、硬币以及被拧成螺旋状的纸,有个人甚至丢下了他在提皮特路办的保龄球卡,报纸上说,再打一次他就可以兑换一个免费的球了。”
“就像汉瑟和格丽特一样,在身后撒面包屑。”亚力克若有所思地说。
“然后一切突然停止了,”洛维说,“就在画廊的正中央,那些记号、掉落的硬币还有纸团,突然就停止了。”
拉夫心想,就像比尔·塞缪尔斯故事里讲的脚印一样。
“第二支救援队继续前进了一段,他们呼喊着,摇晃着手里的手电筒,但没有人回应。后来那群奥斯汀报的撰稿人采访了第二支救援队的那些家伙,他们都说了同样的话,里面有太多的路可选,所有的路都是通往下面的,有些是死路,有些通往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因为害怕再一次发生塌方,他们本不应该大叫,但是后来其中一个人还是大喊了一声,当然,声音大得足够使一块洞顶塌下来。那时,他们决定最好还是撤出来。”
“当然,他们在尝试了一次之后没有放弃搜救。”霍伊说。
“是的,当然没有。”洛维从冷藏箱里又拿出一罐可乐,把它打开,一口气喝掉半罐,“我不习惯讲太多话,我现在口干舌燥。”她检查了一下她的氧气瓶,接着说,“这东西也差不多要用完了,不过浴室里还有一瓶,跟我其他的医疗用品放在一起。有人愿意去帮我拿过来吗?”
亚力克·佩利主动接下来这项任务,拉夫帮她换氧气罐时,这个女人没有试图点支烟,这令拉夫松了一口气。氧气咕嘟咕嘟地再次从她的鼻子流进肺部时,她又开始继续讲起她的故事。
“在过去的几年里,去过十几支救援队,直到二〇〇七年的地震,从那以后,人们认为那里太危险了,虽然只有三四里氏震级,但你知道,山洞是很脆弱的。‘声音之堂’依然完好地屹立在那里,虽然洞顶有几块钟乳石掉了下来,而其他的一些通道坍塌了,我知道那条叫‘艺术长廊’的通道塌了。自从那次地震以后,马里斯维尔洞就关闭了,主洞口被封起来了,而且我相信亚希加那边的洞口也被封起来了。”
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人开口说话。拉夫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但他自己在想,在地下深处、在黑暗之中慢慢死去是什么滋味。他不想去想,但他却忍不住去想。
洛维说:“你知道罗杰曾经跟我说过什么吗?就在他死前不到六个月的时候,他说马里斯维尔洞可能一直通向地狱。这样一来,你们那位局外人就刚好会感到宾至如归了,你们不这样认为吗?”
“克劳德回来的时候一个字都不要提。”霍莉说。
“哦,他知道的,”洛维说,“那些是他的亲人,他不太喜欢他的堂哥们,因为他们比他大,经常讲一些吓人的话吓唬他,但他们终究还是他的亲人。”
霍莉笑了,并不是那种灿烂的微笑,她的眼角没有露出笑,“我敢肯定他知道,但是他不知道我们知道。事情必须保持这个状态。”
11
洛维现在看起来疲惫不堪,她说厨房太小了,坐不下七个人,所以大家必须把饭拿到外面那个她所谓的凉亭里吃,她骄傲地告诉他们,那是克劳德亲自动手为她造的,就用了一个在家得宝买的工具箱。
“刚开始可能有点儿热,但通常每天的这个时候就会有些微风,而且有防蚊虫的屏障。”
霍莉建议老太太躺下来歇一会儿,他们几个可以自己动手准备在外面吃晚饭。
“可是家里的东西你都找不到啊!”
“别担心,”霍莉说,“你知道的,我就是靠找东西谋生的,而且我敢肯定,这几位绅士也会伸手帮忙的。”
洛维听了霍莉的话,不再坚持,她坐着轮椅回到了卧室。大家听到她费力地打着呼噜,接着她的弹簧床垫轰隆轰隆地发出巨响。
拉夫走到前门的门廊上,给珍妮打电话,刚响第一声铃珍妮就接起了电话。“外星人给家里打电话啦!”电话里传来她欢快的声音。
“一切都好吗?”
“除了电视之外一切都好,拉梅奇警官和耶茨警官一直在这里看全美汽车竞赛。我只是猜测,但我敢肯定他们把我的布朗尼全都吃掉了。”
“听到这个消息让我很难过。”
“哦,贝琪·里金斯来过了,她跑过来炫耀她的新生儿,我永远都不会把这话跟她说的,不过她的儿子真的长得有点儿像温斯顿·丘吉尔。”
“嗯哼。听着,我建议应该让特洛伊或汤姆晚上留下来守夜。”
“我在想应该让他们两个都留下,跟我一起睡在房里,我们可以拥抱,甚至可以爱抚。”
“真是个好主意,一定要确保拍一些照片哦。”一辆车驶近,是克劳德·博尔顿,他带着鸡肉餐从提皮特回来了,“别忘了把门窗锁好,把报警器打开。”
“那天晚上锁和报警器都没有用呀。”
“不管怎么样,迁就迁就我,照做吧。”此时,那个跟那天晚上夜访拉夫爱妻的不速之客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正从车里下来,看见他使拉夫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双重视觉的感觉。
“好吧,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很难说,”这是在回避真相,拉夫认为他们已经发现了很多,但没有一件是好事,“稍后我会尽量再给你打电话的,但现在我必须挂了。”
“好的,注意安全。”
“我会的,爱你。”
“我也爱你。我说认真的:注意安全!”
拉夫走下门廊的台阶,去帮克劳德拿从高速公路天堂买来的六个塑料打包盒。
“就像我说过的,食物都凉透了,但她听吗?她从来不听,从来不会听。”
“没事的。”
“重新加热的鸡肉总是很硬,我买了薯条需要重新加热,所以又配了土豆泥。就这样吧。”
他们俩开始朝屋里走,克劳德在门廊的台阶底下停住脚步。
“你们这些家伙跟我妈聊了很多吧?”
“确实。”拉夫回答道。他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个局面,结果,克劳德替他处理了。
“别告诉我那个家伙能够读取我的思想。”
“所以你相信他的存在?”拉夫真的很好奇,他诚实地问了出来。
“我相信那个女人所相信的,那个霍莉,而且我相信昨晚附近可能真的有人。所以不管你们聊了什么,我都不想听。”
“那样也许最好。但是克劳德,我认为今晚我们应该留一个人在这里陪你和你母亲,我在想萨布罗中尉可以。”
“你不会觉得麻烦?我现在除了饿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不麻烦,真的,”拉夫说,“我只是在想,如果这附近发生了什么坏事,碰巧又有一个目击者说是一个看起来很像克劳德·博尔顿的人干的,那样你手头有一个警察能够证明你从来没有离开过你妈家可能会好一些。”
克劳德考虑了一会儿,“这也许不是一个坏主意。只是我们家没有客房之类的,那个沙发可以变成一张床,但有时候我妈睡不着的时候可能会起来,从卧室里出来看电视,她喜欢看那些整天喊着要奉献爱的毫无价值的传教士。”他眼睛一亮,“但后面有一张备用床垫,今晚会很暖和,我想他可以在屋外露营。”
“在凉亭里?”
克劳德咧着嘴笑了,“是的!那是我亲手盖的。”
12
霍莉把鸡肉放在烤炉里烤了五分钟,鸡肉表皮变得香脆可口。七个人坐在凉亭里吃鸡,凉亭有一个为洛维的轮椅专门设计的坡道,大家聊得热火朝天,非常愉快。原来克劳德是一个很擅长讲故事的人,他讲述了自己在先生请进酒吧做“安全员”经历的色彩斑斓的故事,那些故事都非常有趣,但既不卑鄙也不粗俗,而且克劳德的母亲比他们所有人都笑得更欢。当霍伊讲述了他的一位客户想竭力证明自己的精神有问题,不适于在法庭作证,便在法庭上当众脱下裤子,拿着裤子向法官挥舞时,老太太笑得直咳嗽。
所有人都一直没有提及来马里斯维尔的原因。
洛维在吃饭前只躺了一小会儿,吃完饭后,她对大家宣布她要上床去睡觉了。“没有太多可以打包带走的菜,”她说,“剩下的盘子、碗我明天早上可以刷,你们知道,我坐在椅子上就可以刷,虽说我得小心点儿我那该死的氧气瓶。”然后她对尤尼尔说,“你确定你今晚睡在外面这儿没事吗,萨布罗警官?要是有人像昨晚一样来这附近鬼鬼祟祟怎么办?”
“我全副武装,夫人,”尤尼尔说,“再说,这里是个很棒的地方。”
“嗯……你随时可以进来,午夜过后风就会变得很大,后门会锁上,但钥匙就放在那个奥拉下面。”她指着一只旧陶罐说,然后双手交叉放在她那个肥硕的大胸脯上,对着大家微微鞠躬说,“你们是好人,很感谢你们来到这里,尽力为我儿子所做的一切。”说完,她就坐着轮椅离开了。剩下他们六个又在那里坐了一会儿。
“她是个好女人。”亚力克说。
“是的,”霍莉说,“她是。”
克劳德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大笑,“警察站在我这边,”他说,“这可真是一种新体验,我喜欢!”
霍莉说,“普莱恩维尔有沃尔玛吗,博尔顿先生?我需要买点儿东西,而我喜欢沃尔玛。”
“没有,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妈也喜欢沃尔玛,而且我永远都无法让她放弃那个喜好。这儿附近最近似沃尔玛的地方就是提皮特的家得宝。”
“那应该也可以,”霍莉说着站了起来,“我们把那些盘子刷了,这样洛维明天早上就不用刷了,然后咱们上路。我们明天早上回来接萨布罗中尉,然后回家。我想我们在这里已经尽力了,你同意吗,拉夫?”
霍莉用眼神示意拉夫该说什么,然后拉夫说:“当然。”
“戈尔德先生?佩利先生?”
霍伊说:“我认为我们已经很好了。”
亚力克也跟着说:“我们在这里已经干得相当漂亮了。”
13
虽然洛维才离开十五分钟左右,但他们回到房子里时,已经可以听到她的卧室里传来粗重的鼾声。尤尼尔卷起袖子,往水槽里注满水,开始洗他们几个的盘子,拉夫负责擦干,霍莉负责收。傍晚时分,日光依然很亮,克劳德跟霍伊和亚力克在房子外面巡视着那片土地,寻找昨夜的闯入者留下的痕迹……如果真的有的话。
“即使我把枪忘在家里,我也不会有事的,”尤尼尔说,“我之前去她放氧气瓶的卫生间的时候必须穿过博尔顿太太的卧室,我发现她有好几把枪,梳妆台上摆着一把美国产鲁格十加一,旁边摆着一个备用弹夹,角落里还有一把十二发的雷明顿靠在墙上,挨着它是一把伊莱克斯步枪。不知道克劳德这个家伙是干什么的,但我敢肯定他是干什么勾当的。”
“他不是一个被定罪的重罪犯吗?”霍莉问。
“他是,”拉夫说,“但这里是得克萨斯,而且在我看来,他好像已经改过自新了。”
“是的,”霍莉说,“确实如此,不是吗?”
“我也这么认为,”尤尼尔说,“似乎他已经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我之前曾经见过加入戒毒互助会或戒酒互助会的人,当那个起作用时,就像奇迹一样。而且,这个局外人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一张脸了,你们说呢?考虑到他有贩毒、吸毒的历史,更不用提有黑帮背景了,如果他说他是被人陷害的,有谁会相信他?”
“没有人相信特里·梅特兰,”拉夫语气沉重地说,“而他是无辜的。”
14
他们到达家得宝时,已是黄昏,九点钟之后他们回到了印第安汽车旅馆。这一切都被杰克·霍斯金斯看在眼里了,他再次透过房间里的百叶窗向外窥视,同时不停地揉着脖子后面。
他们把买来的东西拿进拉夫的房间,然后摆在床上:五只短把紫光灯手电筒(加备用电池)和五顶黄色的安全帽。
霍伊拿起一只手电筒,被刺眼的紫色强光吓了一跳。“这东西真的能找到他的踪迹吗?他的痕迹?”
“如果有的话就能。”霍莉说。
“嗯,”霍伊把手电筒放回到床上,戴上一顶安全帽,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审视着自己说,“我看起来很可笑。”
没有人表示不同意。
“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至少是尽力做?顺便说一下,这不是个反问句。只是我在尽力让我自己的脑子认为那是一个事实。”
“我认为如果想说服得克萨斯高速公路巡警参与进来会很难,”亚力克温和地说,“我们到底能怎么跟他们讲?说我们认为马里斯维尔洞里藏着一个怪物?”
“如果我们不这样做,”霍莉说,“他会杀死更多的孩子,他就是靠那样生活的。”
霍伊几乎是用指责的口吻对霍莉说:“我们该怎么进去?老太太说那里现在封得比修女的内裤还紧,而且即使我们进去了,我们也没有绳子呀?家得宝卖绳子吗?他们肯定卖绳子。”
“我们不需要,”霍莉淡定地说,“如果他在那里面,而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在里面,他就不会躲得太深。一方面,他自己也害怕迷路,或者被塌方困住;另一方面,我认为他现在很虚弱,他现在应该正处于变身周期中的休眠期,但他却一直在消耗自己,现身。”
“通过投影?”拉夫问,“你是那么想的?”
“是的,格蕾丝·梅特兰所看到的,你妻子所看到的……我认为都是投影。我认为当时他身体的一小部分在那里,这就是你们家客厅里有痕迹的原因,也是他能够移动椅子、打开炉子上的灯的原因,但还不足以在新地毯上留下印记,那样做会使他精疲力竭的。我想他可能仅仅以完整的肉身现身了一次,就是特里·梅特兰遭到枪杀那天在法院门前,因为他当时太饥饿了,而且他知道那里会有很多吃的。”
“他以完整的肉身出现在那里了,但却没有出现在任何电视台的录像中?”霍伊提出质疑,“就像吸血鬼不会出现在镜子中一样?”
霍伊这样说好像是在希望霍莉可以否认他自己的话一样,但是她没有,她说:“完全正确。”
“那你认为他是超自然的,是一个超自然生物。”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
霍伊摘掉安全帽,一把将它扔到床上,“纯属猜测,那就是你的所有想法。”
霍莉听到这话似乎很受伤,她迷茫地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似乎也没有意识到拉夫看到的,当然亚力克肯定也看到的事实:霍华德·戈尔德害怕了。如果这件事出了差错,可没有一个法官能够听他提出的异议,他也不能提出无效审判。
拉夫说:“对我来说,仍然很难接受关于厄尔·库科或变身的说法,但确实存在一个局外人,我现在真的接受。因为俄亥俄州事件的联系,因为特里·梅特兰不可能同时身现两地。”
“局外人把事情搞砸了,”亚力克说,“他不知道特里会去盖城参加那场大会,他挑选的替罪羊大多数都是像希斯·霍尔姆斯那样的人,不在场证明就像无效一样没有说服力。”
“那说不通。”拉夫说。
亚力克听到这话扬起眉毛。
“如果他得到了特里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记忆,当然是记忆,但不仅仅是记忆,有点儿……”
“有点儿像他的意识的地形图。”霍莉平静地说。
“好吧,就这么叫它吧,”拉夫说,“我能够接受这个观点,他遗漏了一些东西,就像在快速阅读时会遗漏一些东西一样,但那场大会对于特里而言应该是一件大事。”
“那为什么库科还是——”亚力克还没说完,话就被打断了。
“也许他不得已。”霍莉拿起一只紫光灯手电筒照在墙上,那里显现出之前的房客留下的一个幽灵般的手印,拉夫本来不用看就能做这些事。“也许他太饥饿了,等不及更好的时机了。”
“或者也许他不在乎,”拉夫说,“连环杀手经常会那样做,通常就在他们被抓之前。邦迪、施佩克、加西……最终他们都开始相信自己有一条规则要遵守,他们变得傲慢、过激。而这个局外人没有太过激,不是吗?想想看,尽管我们知道了一切,我们还是要传讯特里,要看着他因谋杀弗兰克·彼得森而接受审判。不管他的不在场证明多么确凿有力,我们曾经都确定他的不在场证明肯定是假的。”
而且我内心的一部分仍然想相信那一点,如果那个想法被彻底推翻,那么我这一生对这个世界的想法和理解都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一切都将颠倒。
拉夫感觉自己在发烧,他感觉自己的胃有点儿不舒服。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能接受一个会变身的怪物吗?如果你相信霍莉·吉伯尼口中的局外人,她口中的厄尔·库科,那么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了。宇宙真是无尽头啊。
“他不再傲慢,”霍莉平静地说,“他习惯于在杀人之后和变身之时在一个地方待上几个月,只有当变身完成或将近完成时他才会继续前进。基于我所读过的资料和我在俄亥俄州了解到的信息,这就是我所相信的。但他通常的模式被扰乱了,自从那个男孩发现了他藏身的谷仓后,他不得不逃离弗林特市,他知道警察会去那里,所以他提前来到了这里,为了离克劳德·博尔顿近一些,而且他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完美的家。”
“马里斯维尔洞。”亚力克说。
霍莉点点头,“但他不知道我们知道,这就是我们的优势。克劳德知道他大伯和堂哥被埋在那里,没错,但克劳德不知道局外人是如何在里面或靠近死人的地方休眠的,最好是跟那些与他变身前或变身后的对象有血缘关系的人。我很确定是那样进行的,肯定是。”
拉夫心想,因为你希望它是那样进行的。然而他无法找到霍莉逻辑中的任何漏洞,那样的话,你就得接受一个超自然生物存在的基本假设,它必须遵从一定的规则,很可能是突破传统的,很可能是超出某种未知的、他们可能永远无法理解的规则。
“我们能否确保洛维不会告诉他?”亚力克问。
“我认为可以,”拉夫说,“她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会保密的。”
霍伊拿起一只手电筒,对着轰隆作响的空调照了照,这次照出了几个可怕的发光指纹。他啪地一声关掉手电筒说:“要是他能成为我们的帮手呢?想想,德古拉抓住了伦菲尔德,弗兰肯斯坦博士身边有一个驼背的家伙,伊格——”
霍莉打断他的话:“那是大众的一个普遍误解,在原版电影《弗兰肯斯坦》中,医生的助理名叫弗里兹,是由德怀特·弗莱扮演的,后来,贝拉·洛格西——”
“我接受指正,”霍伊同样打断她的话,“但问题依然还在:要是我们的局外人有一个共犯呢?有一个奉命监视我们的人呢?这说得通吗?即便局外人不知道我们发现了马里斯维尔洞,他也会知道我们已经接近真相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霍伊,”亚力克说,“但连环杀手通常都是单独作案的,他们是自由生活最久的流浪者。虽也有例外,但他不是。他之前从代顿跑到弗林特市,如果从俄亥俄州开始追查他,我们可能会发现佛罗里达的坦帕或者缅因州的波特兰也发生了杀童案。非洲有句谚语:独行者行进得更快。从实际角度上想,他能雇谁来做这份工作呢?”
“一个疯子。”霍伊说。
“好吧,”拉夫说,“但从哪儿雇呢?难道他只是恰好路过了一群疯子,然后随手挑了一个吗?”
“好吧,”霍伊说,“他是独自一人,就那样蜷缩在马里斯维尔洞里,等我们来抓他,把他拖到太阳底下,或者把一根木桩插入他的心脏,或者二者兼有。”
“斯托克的小说里写到,”霍莉说,“他们抓住德古拉后,把他的头砍了下来,往他的嘴里塞满了大蒜。”
霍伊拿起手电筒照到床上,然后举起双手说:“那样也很好,我明天顺道去一趟超市,买点儿大蒜,再买一把剁肉刀,因为我们在家得宝的时候忘记买一把钢锯了。”
拉夫说:“我认为一发子弹击中他的脑袋就可以很好地解决他了。”
对于这个话题,所有人都沉默着考虑了一会儿,然后霍伊说他要去睡觉了。“但在我走之前,我想知道明天的计划是什么。”
拉夫等待着霍莉跟霍伊把这件事讲清楚,但霍莉却反而看着拉夫。拉夫吃了一惊,他被霍莉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和嘴角浮现的皱纹触动了。拉夫自己很累,他想所有人都累了,但是霍莉·吉伯尼已经达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此时她的脑子里除了紧张什么都没有。另外,鉴于她那骨瘦如柴的身躯,拉夫猜那简直就像是让她负荆前行,或是踩在碎玻璃上前行。
“九点钟以前不采取任何行动,”拉夫说,“我们都需要至少八小时的睡眠,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再多睡一会儿。然后我们收拾行李、退房、去博尔顿家接尤尼尔,从那里去马里斯维尔洞。”
“方向错了,如果我们想让克劳德认为我们要飞回家,”亚力克说,“他会奇怪我们为什么不回普莱恩维尔。”
“好的,我们告诉克劳德和洛维,我们必须先去一趟提皮特,因为……嗯,我不知道,我们还要去家得宝购物吗?”
“不太可能。”霍伊说。
亚力克问:“去找克劳德问话的州警是谁?你还记得吗?”
拉夫脑子里不记得了,但他记在了平板电脑的记事本上。公事就是公事,即使是在追捕夜魔。“他的名字叫欧文·赛普,下士欧文·赛普。”
“好的,你告诉克劳德和他妈——如果局外人真的可以进入克莱德的思想,那也就等同于告诉局外人——说你接到赛普下士打来的一个电话,他说提皮特发生了一起抢劫或偷车或入室盗窃,嫌疑人的外貌与克劳德大致匹配,警方想让克劳德去录口供。”
“如果他睡在外面的凉亭里就不要了。”拉夫说。
“你是说他不会听见克劳德发动汽车的声音吗?那个东西两年前就需要一个消声器了。”
拉夫笑了,“你理解到我的点了。”
“好的,你就说我们要去提皮特把那件事查清楚,如果没有结果,我们就飞回弗林特市。听起来不错吧?”
“听起来不错,”拉夫说,“咱们千万保证别让克劳德看见这些手电筒和安全帽。”
15
夜里十一点钟已过,拉夫躺在那张中间已经塌陷的破床上,他明知道自己应该关灯睡觉却没有。他给珍妮打了一个电话,跟她聊了将近半个小时,他们聊了有关案子的事,还聊了德里克,但大部分都是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之后,想起洛维·博尔顿深夜看的修道士布道的电视可能会有安眠作用,或者至少可以让他不安的思绪平静下来,他便看了一会儿电视,但当他打开电视机时,只看到屏幕上显示一条信息:信号故障中,谢谢您的耐心等待。
拉夫正伸手去关灯,想起了敲门声。他穿过房间,伸手去握门把手,但想了想,最好先从猫眼看一下,结果没有用,猫眼被一层厚厚的灰尘之类的东西糊住了。
“哪位?”
“是我。”门外传来霍莉的声音,她的说话声跟她的敲门声一样小。
拉夫打开门,霍莉里面穿的T恤衫没有掖好,夜晚比较凉,她穿了一条长裤,她的西服外套滑稽地搭在一个肩头,夜晚的凉风吹起了霍莉花白的短发,她手里拿着她的平板电脑。拉夫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正穿着四角大短裤,前开门那里没有纽扣的地方无疑微微春光乍泄。此时他想起了他们小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是谁允许你卖热狗了?
“我把你吵醒了。”霍莉说。
“没有,请进。”
霍莉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进拉夫的房间,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同时拉夫套上了外裤。
“你得睡一会儿,霍莉,你看起来很疲惫。”
“我确实很累,但有的时候似乎我越累就越难入睡,尤其是当我担心焦虑的时候。”
“吃安必恩了吗?”
“医生不建议服用抗抑郁药物的人吃安眠药。”
“我知道了。”
“我做了一些调查,有的时候那会让我睡着。我先看了报纸上克劳德的母亲告诉我们的那场悲剧的报道,有很多报道,很多背景资料,我觉得你可能想听一听。”
“会对我们有帮助吗?”
“我认为会。”
“那我想听一听。”
拉夫走到床边,霍莉搭着椅子的边,双膝并拢坐着。
“好的,洛维一直在讲亚希加那边的洞口,他说杰米逊家双胞胎中的一个孩子从裤兜里掉了一个塑料亚希加酋长玩偶。”霍莉打开平板电脑,“这张是一八八八年拍的照片。”
一张黑白照片中,是一位相貌高贵的美洲土著的侧脸,他头戴一顶华丽的头饰,一直垂到后背中间。
“有一段时间,酋长和一小群纳瓦霍人住在埃尔帕索附近的提瓜土著居留地,然后娶了一个白种人,并迁居到奥斯汀。他在奥斯汀受到了恶劣的对待,于是便迁居到马里斯维尔,他在那里剪了头发,皈依了基督教,然后被当地社区接纳为社区成员。他的妻子有点儿积蓄,于是他们夫妻俩开了一家马里斯维尔贸易站,最终就成为了现在的印第安汽车旅馆和咖啡厅。”
“真是甜蜜之家。”拉夫环视了一圈破败的房间说。
“是的,这是一九二六年的亚希加酋长,两年后他就去世了。那个时候他已经改名为托马斯·希金斯。”霍莉说着给拉夫看了第二张照片。
“见鬼!”拉夫大叫了一声,“我本想说他变成本地人了,但这看起来恰巧相反得多。”
原来那同样也是一张高贵的侧脸照,但在这张照片中,酋长对着相机镜头的那侧脸颊已经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他的头饰也不见了,这位前纳瓦霍酋长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身穿一件白衬衫,还扎着一条领带。
霍莉说:“除了经营马里斯维尔贸易站取得成功外,这位亚希加酋长,也就是托马斯·希金斯还发现了这个洞,并且组织了第一批探洞之旅。当时深受欢迎。”
“但那个洞是以镇名命名的,而不是以他个人的名字命名的,”拉夫说,“这合乎情理。也许他已经是一名基督徒,并且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但他仍然是社区里的红种人。不过,我猜当地人对他的态度比奥斯汀的基督徒要好,应该为此给他们颁个奖。你继续。”
霍莉又给拉夫看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一个木牌,上面画着戴着头饰的亚希加酋长的画像,下面写着一句铭文:最佳拍照点,请这边走。霍莉用两根手指把照片缩小,拉夫看到有一条小路穿过那些岩石。
“那个洞是以镇名命名的,”她说,“但至少酋长也留下了身后名——亚希加入口,远没有‘声音之堂’那么动听,但很直白。亚希加入口是员工用来向内部运送物资的,而且也是一条应急出口。”
“救援队就是从那里进去的,他们希望能够找到一条路,可以通到那些孩子那里。”
“正确。”霍莉向前探出身子,眼睛闪闪发光,“主入口不只是用木板封起来的,拉夫,是用水泥封起来的,他们不想再有孩子迷路了。亚希加入口,也就是后门,也用木板封了起来,但我读过的文章中没有一篇提到它用水泥封起来了。”
“那并不意味着它没有用水泥封起来。”
霍莉不耐烦地甩了甩头,“我知道,但如果它没有……”
“那他就是从那里进去的,那个局外人。这就是你所认为的。”
“我们应该先去那里一趟,如果那里有闯入的痕迹……”
“我明白了,”拉夫说,“这听起来像是个不错的计划,干得漂亮,你简直是个侦探天才,霍莉。”
霍莉垂下眼睛以示感谢他的夸奖,她是一个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人称赞的女人,柔声说道:“你这样讲,太善良了。”
“这不是善良,你比贝琪·里金斯强多了,而且比那个叫杰克·霍斯金斯的浪费空间的废物强多了,他很快就要退休了,如果我说了算,我就把他那份工作给你。”
霍莉摇了摇头,但她脸上露出了微笑。“对我来说,保释中的逃犯、回购丢失的狗就足够了,我再也不想参与一起谋杀案的调查了。”
拉夫站了起来,“你该回房睡一觉了,如果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对的,明天就将是重新上演约翰·维恩被捕的大日子。”
“马上。我来这里还有一个原因,你最好先坐下。”
16
尽管霍莉现在比她有幸遇见比尔·塞缪尔斯那天已变得坚强得多了,但她依然不习惯告诉别人必须要改变其行为,或者告诉别人完全错了。曾经那个年轻的女人一直整天担惊受怕、胆小如鼠,有时甚至想到过自杀也许是对于她那种恐惧感、不适感和羞耻感的最佳解决办法。那天在一场葬礼上,在霍莉不敢迈进的殡仪馆后面,当比尔在她身边坐下时,她的感受是她失去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不是一个钱包或一张信用卡,而是如果事情的发展稍有不同,抑或如果上帝认为合适,在创造她时往她的身体里多加一丁点儿重要的化学物质,她就会过上的完全不同的生活。
比尔曾经说过,但实际没有真正说:“我想你丢了这个,给,最好把它放到你的口袋里。”
现在比尔已经去世了,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很多方面都像极了比尔:他的智慧、偶尔的幽默,还有最主要的,他的固执。霍莉很确定比尔会喜欢这个男人,因为拉夫·安德森侦探也善于查案。
但他们两人之间也有一些不同之处,不仅仅是他比比尔去世的时候年轻三十多岁,拉夫曾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还没有弄清案件的真相之前就当众逮捕了特里·梅特兰,而这只是其中的一处不同,但不是最重要的一处,尽管这一错误让拉夫多么无法释怀。
上帝啊,请帮我告诉他我需要告诉他的话,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让他听见我的心声吧。求你了,上帝,让他听见我的心声吧。
霍莉说:“每一次你和其他人谈到局外人时,都是有条件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霍莉。”
“我认为你明白。你每次都说‘如果他真的存在、假设他真的存在’。”
拉夫沉默了。
“我不在乎其他人,但我需要你相信,拉夫。我需要你相信,我真的需要,但我却做不到。”
“霍莉——”
“不,”霍莉厉声说,“不,听我说。我知道这很疯狂,但关于厄尔·库科的说法是否比世界上发生的一些更复杂的事情更无法解释呢?我指的不是自然灾害或意外事故,我指的是人对人所做的事。难道泰德·邦迪不就是一个厄尔·库科的化身吗?他就是一个会变身的人,在众人面前是一张慈眉善目的脸,而在那些被他残害的女人面前就变成了另外一张脸,那些女人生前的最后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另一张脸,他内心的那张脸,那张厄尔·库科式恶魔的脸。还有其他人,他们就在我们之间,你知道的,他们就是外星人,是超出我们理解范围的怪物。然而你却相信他们,你曾经把其中一些抓了起来,也许还眼看着他们被处决了。”
拉夫沉默着不说话,他在思考着霍莉的这些话。
“我来问你一个问题,”霍莉接着说,“假设确实是特里·梅特兰杀死了那个孩子,撕下他的肉,并把一根树枝插入了他的体内,那么他是不是比可能藏在那个山洞里的那个东西更容易理解呢?你会说我能够理解那位备受男孩子们爱戴的教练和优秀社区市民内心隐藏着的黑暗和邪恶,我完全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之类的话吗?”
“不。我曾经逮捕过一些做出过可怕之事的人,其中包括一个把她亲生的女婴按在浴缸里淹死的女人,而我从来无法理解。大多数时候他们也无法理解他们自己。”
“就像我无法理解布莱迪·哈茨费尔德为什么要在一场音乐会上自杀,并拉着一千多个无辜的孩子给他陪葬一样。我的要求很简单,请你相信这些事情确实存在,哪怕只是为了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你能做到吗?”
“如果我说能,你能睡一会儿吗?”
霍莉点点头,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拉夫。
“那么我相信,至少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相信,厄尔·库科真的存在。不管我们能否在马里斯维尔洞里看到他,但他都真实存在。”
霍莉呼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她的发丝随风飘扬,西服外套搭在一只肩上,T恤衫没有掖进裤腰里。拉夫认为她看起来既可爱又脆弱得可怕。“好,我要去睡觉了。”
拉夫目送她走到门口,打开门。当她迈出门时,拉夫说:“宇宙无尽头。”
霍莉严肃地看着他,“说得对,这该死的东西没有尽头。晚安,拉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