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北海鲸梦》|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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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鲸梦》
第九节

通常船员来寻求医生的帮助,是因为他们有伤口和淤青,或是因为头痛、溃疡、痔疮、胃痛和睾丸肿胀。他会给他们开一些敷剂,或用来涂抹的药泥、药膏和药油:泻盐、炉甘石和吐根制剂。如果这些药都没有效果,他就会给他们放血,或是让他们发出水疱来。他控制住了强烈的呕吐、减轻了剧烈的腹泻。他们对此都深表感激,尽管有时候他会让他们浑身不舒服,甚至感觉更糟糕了。他们依然深信他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所以自然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如此信任他——不无原始和愚蠢,但这种感情是实实在在的。

可对萨姆纳来说,来找他的这些人不过就是躯体而已:腿、胳膊、躯干,还有头颅,全部都是他们的肉体跟他发生了联系。至于剩余部分——他们的思想和灵魂,他完全采取了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他想,这不是我的工作。他从未打算去教化他们,劝他们从善,也从未打算去评判和安抚他们,或与他们做朋友。他只是个医生,不是牧师或法官,更不是他们的朋友。他治愈他们的伤痛,尽可能治好他们的病,甚至包括一些慢性病。但除此之外,他们无法从他这里再引起多一点的关心,而他在精神层面也把他们彻底遗忘。他现在真的没有什么温情可以给予他人。

某天晚饭后,船上的一个男孩来到了萨姆纳的舱室。他的名字叫约瑟夫·汉纳。他不过十三岁,长着一头纤细的黑发,一对浅色的宽眉,眼窝深陷,目光忧郁。萨姆纳以前看到过他,也记得他的名字。他看到这个船童跟其他船童一样脏兮兮的。当他走到门廊那里并且停下脚步的时候,可以看得出他正在忍受羞怯感的折磨。他双手捏着他的帽子,总是畏畏缩缩的样子,好像仅仅是来拜访医生就够让他难受的了。

“你要跟我说话吗?约瑟夫·汉纳?”萨姆纳问,“你觉得身体不舒服吗?”

男孩在回答之前连续点头,眼睛眨了眨。

“我胃不舒服。”他说。

萨姆纳正坐在窄窄的折叠搁板上。他把这搁板当桌子使用。他站了起来,并让男孩往前走一点。

“什么时候开始的?”萨姆纳问。

“昨天夜里。”

“你能跟我描述一下是怎么个疼法吗?”

约瑟夫皱皱眉,看上去很困惑。

“疼的时候什么感觉?”萨姆纳问。

“可疼了。”他说,“把我疼得够呛。”

萨姆纳点点头,碰了碰他鼻尖上留下的黑色的冻伤小点儿。

“上床躺下,”他说,“我来检查一下。”

约瑟夫没有动。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身子微微发抖。

“检查很简单,”萨姆纳解释说,“我要搞清楚疼痛的来源。”

“我胃不好,”约瑟夫说着又一次抬起头来,“我需要一剂胡椒。”

男孩身上的某种执拗让萨姆纳不禁哼了一声,然后摇摇头。

“我会确定你需要什么药,或者不需要什么药。”他说,“现在请躺在铺位上。”

约瑟夫不情愿地按照他说的做了。

萨姆纳解开男孩的上衣和衬衫,拉起他的法兰绒背心。他看看男孩的腹部,没有发现肿胀或是变色的迹象。

“这里疼?”萨姆纳问,“还是这里?”

约瑟夫摇摇头。

“那是哪里疼?”萨姆纳问。

“哪里都疼。”

萨姆纳叹了口气。

“如果这儿也不疼,那儿也不疼,哪里都不疼,”他不耐烦地用手指尖指着男孩的腹部说,“那怎么会让你哪里都疼呢?”

约瑟夫什么都没有说。萨姆纳充满怀疑地哼了一声。

“你想吐吗?”他问,“你腹泻吗?”

约瑟夫摇头。

从男孩骨瘦如柴的身体周围散发出一股潮湿的排泄物的臭气——明明就在提示男孩在撒谎。萨姆纳怀疑他脑子出了毛病,或者智力低于正常人。

“你知道腹泻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他问。

“就是拉肚子。”约瑟夫说道。

“请脱下你的裤子。”

约瑟夫站了起来,解开靴子的绑带,然后脱了下来,接着解开腰带,把灰色的破裤子抖了下来。那种令人不悦的排泄物的味道变得更加强烈了。在船舱外面,布莱克在喊着什么;布朗利则咳嗽得厉害。男孩的内裤脱到膝盖的时候,萨姆纳立刻注意到那上面污迹斑斑,全是屎点和血点,并且已经明显变硬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那是痔疮吧,萨姆纳想。男孩明显弄不明白哪里是胃,哪里是肛门。

萨姆纳指着他的内裤说:“这个也脱下来,而且别让它碰到任何东西。”

约瑟夫极不情愿地脱下了臭烘烘的内裤。他的小腿非常瘦弱,几乎没什么肌肉。一圈淡淡的黑色毛发围绕着他苍白的生殖器和睾丸。萨姆纳让他转过身去,两肘支撑在铺位上。他太年轻了,所以应该还长不出什么痔疮来。但是,萨姆纳想起船上粗粝的伙食和重盐口味,以及饼干什么的,可能还是会引发此类毛病。

“我会给你开一些药膏,”他说,“还有药丸。你很快就会觉得舒服些。”

萨姆纳分开男孩的屁股蛋,仔细检查。他注视了几秒钟,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再次查看。

“这是什么?”他说。

约瑟夫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一阵一阵地发抖,好像船舱里很冷似的(事实上相当温暖)。萨姆纳思索了几分钟以后,走出船舱来到过道上。他让厨房给他送一盆温水和毛巾来。温水和毛巾送来后,他把男孩的屁股清洗干净,在患处涂上了一层樟脑和猪油的混合物。他的括约肌已经变形,并且撕裂,显然有些地方溃疡了。

他用毛巾把男孩清洗干净,然后从自己的衣橱里取出一件干净的内裤给他。他用剩下的水把他的双手洗干净。

“约瑟夫,现在你把衣服穿上。”他说。

男孩慢慢地穿着衣服,一边确认医生没有盯着他看。萨姆纳走到他的药箱前,找到贴着44号标签的瓶子摇了摇,倒出一粒蓝色的小药丸。

“吞下去。”他说,“明天再来,我会再给你一粒。”

药丸的苦味让约瑟夫皱起了眉头,但是他很快就猛的一口吞了下去。萨姆纳仔细观察他的脸——他深陷的双颊、细长瘦弱的脖子、恍惚的目光。

“谁干的?”他问。

“没有谁。”

“谁对你干的这些事?约瑟夫。”他再次追问。

“没有谁这么对我。”

萨姆纳又点点头,使劲儿挠着颧骨说:“你现在可以走了。我明天再给你吃一粒蓝色药丸。”

男孩离开以后,萨姆纳回到自己的舱室,又走了出去,一直走到空荡荡的食堂里,打开铁炉子,把脏内裤扔到炉子深处的煤火堆上。他看着火苗把衣服吞没,才关闭炉子,回到自己的舱室。他倒出一剂阿片酊,但是没有喝下去。他反而从书桌的架子上取下《伊利亚特》,试着开始阅读。船在上下颠簸,木质的壁炉在呜咽。他感觉到喉咙温热发紧,一股仿佛要啜泣前上涌的液体蓄积在他的胸口。他看了一分多钟,之后就合上书,再次走进食堂。卡文迪什站在炉子旁边吸着烟斗。

“布朗利在哪里?”萨姆纳问他。

卡文迪什朝旁边的船长室努努嘴:“估计是在打盹呢。”

不管怎样,萨姆纳还是敲了门。过了一会儿,布朗利让他进去。

船长正俯身看着航海日志,手里还拿着一支笔。他的马甲扣子是松开的,灰色的头发直立着。他抬头看着萨姆纳,示意他进来。萨姆纳坐了下来,等到布朗利写完最后几句话,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弄干纸上的墨水。

“我有一件小事需要报告。”萨姆纳说。

布朗利对他点点头。

他说:“等我们抵达北海以后,会看到更多的鲸。你完全可以相信这一点,而且我们会捕获更多的鲸。”

“北海就是特别适合捕鲸的地方。”

“目前是。二十年前,这一带的水域里全是鲸。但是现在它们都去了北边——为了逃离鱼叉。我们能责怪它们吗?鲸是一种睿智的动物。它们知道冰最多的地方最安全。而对我们来说,在那种地方要追踪它们也最难。当然,今后都是蒸汽船,只需要一条动力十足的蒸汽船,我们就能把它们追到世界的尽头。”

萨姆纳点点头,他早就听过很多遍布朗利的捕鲸理论了。这位船长相信,你越向北航行,就能找到越多的鲸。而且,他自认为:在世界之巅有一片浩瀚的、不会结冰的海洋,那里的人很少,但是却有数不清的鲸在海洋中畅游。萨姆纳严重怀疑这位船长是个乐观主义者。

“约瑟夫·汉纳今天来找过我,说他胃不好。”

“约瑟夫·汉纳,那个船童吗?”

萨姆纳点点头。

“我检查他的时候,发现他被鸡奸了。”

布朗利愣了一下,然后揉揉鼻子,皱起了眉头。“他自己说的?”

“检查中就能看得出。”

“你确定?”

“伤口很严重,而且很多迹象表明他有性病。”

“那么是谁?谁干的这些勾当?”

“那个男孩不会说的。我看他都吓坏了。他可能比较单纯”。

“哦,他是够傻的。”布朗利尖刻地说道,“我认识他爸,还有他舅舅,我能确定他们全是傻瓜。”

布朗利深深地皱起眉头,抿紧双唇。

“你确定这事发生在我们这条船上吗?那些伤口是近期造成的吗?”

“再确定不过了。那些可都是新伤。”

“这孩子真够傻的,”布朗利说,“既然有人强迫他做这些事情,为什么他不大声呼喊,或者事后告诉我们?”

萨姆纳建议说:“也许你可以自己问问他。他不会告诉我的,但是如果你命令他说出那个浑蛋的名字,他也许会照做。”

布朗利简短地点点头,然后打开舱门让卡文迪什——他正站在炉子旁抽烟——去前甲板把男孩带到船尾来。

“那小浑蛋干了什么?”卡文迪什问。

“你带过来就好了。”布朗利说。

等待期间,他们一起喝了一杯白兰地。男孩来了,看上去脸色苍白、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卡文迪什在旁边咧嘴笑着。

“你什么都不要怕,约瑟夫。”萨姆纳说,“船长要问你一些问题,仅此而已。”

布朗利和萨姆纳并排坐在一起。约瑟夫则站在圆桌的对面。卡文迪什就站在他身后。

“我是留在这里,还是离开?”卡文迪什问。

布朗利思考了一下,然后做了个让他坐下的手势。

“你比我更了解船员的习惯和脾气。”他说,“所以你也在这里的话,可能更好。”

“当然了,我很了解这个小野人。”卡文迪什说道,然后愉悦地坐到了铺着软垫的条凳上。

“约瑟夫,”布朗利说话的时候身子不自觉地前倾,并且尽可能改变了大嗓门的作风。“萨姆纳先生是我们的医生。他告诉我说你受伤了。是吗?”

有好长一段时间,约瑟夫好像什么也没听到,又好像不明白人家在问他什么似的。但是,在布朗利就要重复一遍问话的时候,他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受的伤?”卡文迪什充满怀疑地问道,“我怎么都没听过有谁受伤。”

“今天傍晚,萨姆纳先生检查过约瑟夫的身体,”布朗利解释道,“他发现了一些证据,非常可靠的证据,表明这孩子受到某位船员的虐待。”

“虐待?”卡文迪什问。

“是鸡奸。”布朗利回答。

卡文迪什不禁一扬眉,但是看上去并没有吓了一跳的样子。约瑟夫·汉纳那原本就深陷的眼窝,这下子要缩回到他的头颅里面去了似的。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约瑟夫。”布朗利问道,“是谁干的?”

约瑟夫的下唇光滑而略带血色,讽刺的是,与他那灰白的脸颊、漆黑无助的凹眼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没有回答。

“是谁干的?”布朗利问他。

“是个意外。”约瑟夫小声回答说。

卡文迪什笑了出来。

“前部水手舱黑得吓人,布朗利先生。”他说,“是不是晚上这孩子滑倒了,然后就把他那屁眼摔成那个样了呢?”

布朗利扭头看看身旁的萨姆纳。

“我觉得你是在开玩笑吧。”医生回答。

卡文迪什耸耸肩。

“那地方又窄又小不说,还堆满了杂物。能走的地方不过一英寸而已。很容易跌倒啊。”

“不可能是个意外。”萨姆纳坚持说,“这个说法太荒谬了。造成那种伤只有一种可能。”

“约瑟夫你摔倒过吗?”布朗利问,“还是有什么人故意伤害你?”

“我摔倒了。”约瑟夫说。

“这不是意外。”萨姆纳再次声明,“绝无可能。”

“太奇怪了。毕竟这孩子都说了是他自己摔倒的。”卡文迪什说。

“因为他害怕。”

布朗利身子往后一靠,盯着另外两个男人瞧,然后目光又回到了男孩身上。

“约瑟夫你在害怕谁?”他问。

萨姆纳对这种愚蠢的提问感到吃惊。

“这孩子谁都怕,”他说,“他怎么会不怕?”

布朗利叹了口气,摇摇头,然后低头看被他的大手抚摸得光滑可鉴的胡桃木方形扶手。

“我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开口说道,“但是我的耐心显然也是有限度的。如果有人曾经虐待过你,约瑟夫,那个人肯定会受到惩罚。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们事情的全部真相。你明白吗?”

约瑟夫点点头。

“谁干的?”

“没有谁。”

“我们能保护你。”萨姆纳迅速补充说,“如果你不告诉我们是谁,这种事很可能会再次发生。”

约瑟夫的下巴都低到他的胸脯上去了,眼睛也一直盯着地板。

“约瑟夫,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布朗利问,“我是不会再问你第二次的。”

约瑟夫摇摇头。

卡文迪什说:“在船长室里待着让他都变成哑巴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啊?我每次看到他在前部水手舱待着的时候,都听到他在笑,还跟他的朋友们在尽情欢乐。如果他在遭受任何伤害,我是说就算他真的遭受了什么伤害的话,也对他的性格没产生多大影响。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这个男孩现在处境凄惨,”萨姆纳说,“而且这个伤害他的男人还在船上。”

“如果这男孩坚持不指认伤害他的人,那就是说没有人伤害他。他只是不幸遭遇了一些意外。从我们的角度来说,也就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布朗利说。

“我们可以找找目击者。”

卡文迪什对此嗤之以鼻。

“我们可是在一条捕鲸船上。”

布朗利对他说:“你现在可以走了,约瑟夫,如果我还要问你什么,我会找你的。”

男孩离开了船长室。卡文迪什打个哈欠,伸伸懒腰,站起来走了。

“以后我会注意让船员把他们管辖的地方规整规整。”他说到这里,冲着萨姆纳滑稽地回视一笑,“为了避免那种事件的再次发生。”

卡文迪什走后,布朗利对萨姆纳保证道:“我们会把这小伙子从前部水手舱撤下来。他可以在统舱睡一阵子。对于他身上发生的事,我深表同情,但是他既然拒绝指认,现在也只能把这件事放一放了。”

“如果卡文迪什他自己就是那个浑蛋呢?”萨姆纳说,“这可以解释那个男孩为什么保持沉默了。”

“卡文迪什身上的毛病是多如牛毛,”布朗利说,“但他不是个搞鸡奸的人。”

“这男孩看上去一直在忍受鸡奸。”

“卡文迪什是个粗野的人,不过这条船上的大多数人都是这副德行。如果你是想找富有教养的绅士,萨姆纳,这条格陵兰捕鲸船肯定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我会去问问其他船童,”萨姆纳建议道,“我会告诉你我在卡文迪什和约瑟夫·汉纳之间发现了什么。”

“不,你不必这样做。”布朗利明确回答说,“除非这个男孩改变说法,否则这件事情就先告一段落。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捕鲸,不是为了铲除罪恶。”

“可是这里有一个人在犯罪。”

布朗利摇摇头,他被医生这种无端的固执己见激怒了。

“一个男孩的屁股疼痛难忍。也就这点事儿。他是不走运,但是他很快就能康复。”

“他的伤可不止这样,直肠膨胀不说,而且有迹象表明……”

布朗利站了起来,没有试图掩藏他的不耐烦。

“无论是多严重的伤势,那都是你的工作。萨姆纳先生,请你作为一个医生去治好他,”他说,“我相信你能治好,也必须治好。”

萨姆纳回头看看船长——浓重的粗眉、恶狠狠的眼睛、皱着的鼻子和长有胡茬的铅灰色下巴——经过片刻的犹豫,他同意了。男孩毕竟还是会活下去。他很清楚这一点。

“如果我缺什么,我会让你知道的。”他说。

回到自己的舱室以后,他喝了一些阿片酊,躺回了自己的铺位。刚才的争论耗尽了他的力气,挫败感令他十分沮丧。为什么男孩都不懂得保护自己呢?那个恶棍到底怎么控制这个男孩的呢?萨姆纳被这些问题纠缠着,可是过了一两分钟以后,阿片酊开始起作用了,他感到自己跌落到一个又温柔暖和、亲切可人的无意识状态里去了。他想,就算他生活在这些野蛮人、这些毫无道德感的畜生当中,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世界总会一如既往地按照它自己的意愿向前运转,无论他萨姆纳同意与否。几分钟以前,他还觉得卡文迪什令人怒火中烧、可恶至极,但是现在那种感觉却像雾气一样飘到遥远的地平线上去了——只留下一些点子和建议,此外就再也没什么重要的、让他觉得引人注意的东西了。在恰当的时间点上,所有的事情都会回到恰当的位置上,他模糊地思考着,没有必要匆忙。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他船舱的门,原来是那个叫达拉克斯的鱼叉手来抱怨他右手上的裂口。萨姆纳眨眨眼,然后让他进来。达拉克斯是个身材矮胖、肩膀宽阔的人,他长着一嘴浓密的红胡子,胡子似乎要把嘴巴四周狭小的空间完全填满似的。因为阿片酊的缘故,萨姆纳还有点儿头重脚轻,多少有些判断不清楚。他检查他的伤口,然后用一片纱布清洁伤口,包扎了起来。

“伤口并不严重。”萨姆纳劝慰他说,“包上一天,或者两天,很快就能长好。”

“哦,这确实不算什么。”达拉克斯说,“我以前所受的伤比这严重得多。”

达拉克斯身上浓厚的谷仓气味弥漫了整个屋子,直呛人。萨姆纳觉得他简直是一只在畜栏里休息的野兽。他天生的野性暂时被驯服和安抚。

“我听说有个船童受伤了。”

萨姆纳已经包扎完毕,开始把剪刀和纱布都归拢到药箱里。他视线的边缘有点模糊不清,他的嘴唇和面颊此刻开始变得冰冷麻木。

“谁告诉你的?”

“卡文迪什。他说你抱有一些怀疑。”

“可比那更严重。”

达拉克斯低头看看他被裹得层层叠叠的手,然后又凑近鼻子闻了闻。

“大家都知道约瑟夫·汉纳是个撒谎精。你不能相信他说的话。”

“他还没告诉我任何事。他不会告诉我的——这就是问题所在。他吓坏了。”

“他胆子很小。”

“你了解那个男孩多少?”

“我认识他爸爸弗雷德里克·汉纳,”达拉克斯说,“而且我也认识他哥哥亨利。”

“布朗利船长已经宣布这件事情到此为止。除非男孩改变主意,不然没人能做什么。”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也许吧。”

达拉克斯仔细盯着他看。

“萨姆纳先生,你为什么会选择当医生呢?”他问,“尤其是像你这样一位爱尔兰小伙子。我很好奇。”

“因为我想求得一些发展,好提高我卑微的出身。”

“你想发展,可是你却在一艘约克郡的捕鲸船上为这些船童担忧。我很好奇,是什么阻止了您求发展的伟大进取心?”

萨姆纳关上药箱,锁好。他把钥匙放在自己的衣兜里,并且迅速在墙上的镜子里瞄了自己一眼。他在镜子里看到一个远比二十七岁苍老的人。他的眉毛刮伤了,眼圈黑黑的,挂着两个大眼袋。

他说:“我把那些简化了,达拉克斯先生。”

达拉克斯好像很愉快似的嘟囔着。他的嘴咧开了,露齿而笑。

“我确信我也是这样。”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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