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北海鲸梦》|鬼话连篇网,一个分享鬼故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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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鲸梦》
第十七节

不到两小时,船身已经向前倾斜,船首斜桅躺在冰面上,前桅也断成两截。卡文迪什派出布莱克,让他抢在其他桅杆尚未折断之前率领一队人马登船,先去抢救物资、帆桅杆和索具,以及在其他桅杆折断之前先放倒它们。船桅被拆下,只有尾部深深扎进一堆冰块里。整个船身看上去乱七八糟,姿态荒谬可笑。萨姆纳问自己怎么会信任一堆木头、钉子和绳子组成的脆弱集合体能保护他周全?

他们指望乘坐黑斯廷斯号逃离这里。黑斯廷斯号就在离这里往东四英里的地方,靠近陆冰的边缘。卡文迪什在一个小帆布背包里装满饼干、烟草和朗姆酒,然后就背着它出发,开始在冰上行走。几个小时后,他回来了,看上去筋疲力尽,脚很痛,但是他显然颇为满意。他宣布坎贝尔船长已向他们提供庇护和款待,现在所有人员和物资都要立刻转移。所有人分为三组,每组十二个人,大家用捕鲸小艇当运输物资的雪橇。头两组中的一组由布莱克带领,另一组由鲸鱼琼斯带领。这两组立刻出发。第三组则在废弃的沉船旁待命,直到他们回来。

萨姆纳整个下午都睡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的垫子上,他身上盖着地毯和毛毯。当他醒来时,看到达拉克斯就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旁边有铁匠看守。他的手腕被铐在一起,两腿分别锁在一个三滑轮组上。自打上次达拉克斯在船舱里杀死布朗利以来,萨姆纳就一直没有看到过达拉克斯。所以,现在突然看到他顿时很惊讶,心中也升起一阵强烈的厌恶感。

“别害怕,医生,”达拉克斯对他说,“有这些木头玩意儿在我身上晃来晃去,我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萨姆纳把身上的毛毯拿下来,站起身来走过去。

“你胳膊怎么样了?”他问道。

“你问的是哪条胳膊?”

“右臂,就是嵌进约瑟夫·汉纳的牙齿的那条。”

达拉克斯摇摇头表示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

“就是个小伤口,”他说,“我总是复原得特别快。但是你知道吗,那颗牙齿是怎么到那儿的,我现在也不明白。”

“所以你完全没有后悔吗?你也没有负罪感吗?”

达拉克斯半张着嘴,皱着鼻子,又用力吸了一下。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接下来就要在船舱里杀了你?”他问,“就像打烂布朗利的脑袋一样打烂你的脑袋,你当时是不是那么想的?”

“那你还能打算干什么呢?”

“哦,我也没想那么多。我是个实干家,不是思想家。我只是跟着感觉走。”

“那你就没有良心吗?”

“一件事发生,紧接着就是另外一件事。为什么第一件事就比第二件事更重要?为什么第二件事又比第三件事情重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每件事情都是独立且独特的,有一些事情是善的,有一些事情则是恶的。”

达拉克斯又狠吸了一下鼻子,挠挠脑袋。

“这些不过是没有意义的空话而已。如果他们要绞死我,是因为他们可以绞死我,还有他们想绞死我。他们就是在跟着他们的感觉走,就像我跟着我的感觉走一样。”

“你根本不承认任何权威,你自己就没有是非曲直的观念吗?”

达拉克斯耸耸肩,露出上颚的牙齿,好像在笑。

“你这类人总爱问这种问题,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而已,”他说,“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其他人更聪明,或者更明白。但他们并非如此。”

“你真觉得我们和你是一样的吗?怎么可能?难道我是像你一样的凶手吗?这是你指责我的地方吗?”

“我看过太多的杀戮了,而且我不是唯一会那样做的人。我跟其他人没什么分别,无论是付出还是索取。”

萨姆纳摇摇头。

“不,”他说,“我不会接受你这种说法。”

“你取悦你自己,就像我取悦我自己,你接受适合你的东西,拒绝不适合你的东西。法律不过是个名义上的东西,它只为乐意接受的人而生。”

萨姆纳感到眼球后面越来越痛,胃里一阵反酸。跟达拉克斯说话,就好像把声音喊进黑暗之中,还期待黑暗以同样的方式作答。

“这儿没人跟你有一样想法。”

达拉克斯再次耸耸肩,看着远处。在帐篷外面,一些人在雪地上玩着一个滑稽的板球游戏。他们用棍子当球拍,在打一个用海豹皮和锯末做成的球。

“你为什么要收着那枚金戒指?”他问,“为什么不卖了它?”

“我只是想留作纪念。”

达拉克斯点点头,在回答以前,他嘴里咕哝着。

“在我的字典里,一个男人要是连他自己都害怕,那他就不算什么男人。”

“你觉得我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

“因为无论在那边发生过什么,无论你做过,还是你没做过什么。你说是留作纪念,那肯定不是真话。它就不可能是真话。”

萨姆纳向达拉克斯走近了几步,他也站起来直面萨姆纳。

“别动,”铁匠说,“你他妈的给我坐下,然后给我闭嘴!对萨姆纳先生放尊重些!”

“你根本不了解我。”萨姆纳对他说,“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达拉克斯坐了下来,对他笑了笑。

“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他说,“你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但是关于你,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事。我不得不说,我知道的已经够多的了。”

萨姆纳离开帐篷,走到其中一艘捕鲸艇上去检查他的药品和储物箱,确认它们完好无损,好为第二天的冰上旅程做好准备。他打开防水布扫视了一眼那些木桶、箱子和里面卷起的铺盖卷。在把物品搬来搬去、查看过冰缝之后,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寻找什么。他更换了防水布,然后就按照卡文迪什吩咐的那样去检查其他捕鲸小艇。他站在一堆索具和几截断桅的旁边。熊就睡在木桶里——就在他旁边。

“你应该开枪崩了那头该死的熊,”卡文迪什指着它说,“如果你现在崩了它,那么在明早我们离开之前,你还有充足的时间给它剥皮。”

“为什么不让它跟着我们?我相信在黑斯廷斯号上有足够的空间。”

卡文迪什摇摇头。

“已经有太多张嘴要喂饱,”他说,“而且我不打算再找个人拖着熊崽子在冰上走上四英里。他们要拖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给你这个。”他给了他一把来复枪。“我其实很乐意帮你毙了这熊,只是我听说你特别喜欢那熊崽子,所以我才没有动手。”

萨姆纳拿起枪,蹲坐在木桶前,往里面看。

“我不会在它睡得正香时射死它的。我会把它带远一些,先让它出去走走。”

“你愿意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卡文迪什说,“只要在清晨之前搞定了就行。”

萨姆纳往铁栅栏上系了一根绳子。然后,在奥托的帮助下开始移动木桶。当他觉得已经离临时营地足够远的时候,便停了下来。萨姆纳打开木桶的搭扣,把铁网踹了下来,然后离开了。熊慢慢地爬到了冰面上。它的体型比刚刚被抓的时候大了两倍,并且在萨姆纳每日殷勤喂养之下,长得胖墩墩的。原本肮脏的毛发,也变得干净有光泽。他们看着它在那里转悠,看着它踱着笨重的步子,嗅了嗅木桶,又用鼻子推了两下。

“就算我们放它走,它恐怕也活不下来,”萨姆纳对奥托说,“我已经把它宠坏了。它都不知道怎么猎食。”

“现在打死它还算好一点儿,”奥托表示同意,“我认识一个赫尔的毛皮商,肯定能给你个好价钱。”

萨姆纳将来复枪上了膛,开始瞄准。熊停止了移动,转身走向一旁,把它宽宽的侧面暴露了出来,好像在给萨姆纳提供一个最容易的射击目标。

“打在耳朵后面死得最快。”奥托说。

萨姆纳点点头,握紧了来复枪瞄准。熊平静地回过头看着他。它白色的脖子粗壮结实,石榴石般暗红色的眼睛。有那么一会儿,萨姆纳在想,熊这个时候肯定在思索什么。他立刻觉得熊不希望由他打死它。他放下来复枪,交给了奥托。奥托点点头。

“动物没有灵魂,”他说,“但是它们多少还是懂爱的。不是最高形式的那种爱,但也是爱。”

“你就赶紧开枪吧。”萨姆纳说。

奥托检查了一下来复枪,然后单膝跪下,调整为方便瞄准的姿势。在他瞄准前,熊好像感觉到要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突然开始绕圈,然后奔跑起来。它那柱子一样粗壮的腿重重地拍打在冰面上,爪子扬起阵阵雪沫。奥托迅速向它身体的后部开了几枪,但是都没有打中。等他再次上膛时,熊已经消失在积雪形成的小山包后了。两个男人开始追它,但是他们在冰上的速度显然无法跟熊相比。他们到达小山包后,又试着开了几枪,但是距离太远了,熊也跑得非常快。他们站在原地,身后是巨船残骸,眼前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峦。他们静静地看着它极速奔跑,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更为广阔、洁白的冰原之上。

那天晚上,风向由北风变成了西风,暴风雪突然袭击了营地。其中一个帐篷散架了,桅杆搭成的框架和横梁被风暴摧毁,里面的人在暴风雪中痛苦地呻吟着,被迫在冰面上追逐着疯狂翻滚的帆布帐篷。最终,帐篷挂在了小丘上,他们再把它拉下来,又是扭动,又是拍打,才回到营地。大风使修理变得不可能,所以他们用绳子和冰锚来固定能固定的东西,并到第二间帐篷里寻求庇护。萨姆纳没有阿片酊就无法入睡,只好帮他们把剩余潮湿的寝具拉到帐篷里,给他们在地上腾出空间。外面狂风怒号,冰山再次开始移动。萨姆纳可以听到呼啸的狂风正在把帆布蹂躏变形,还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偶然一次剧烈的冲击就好像要把帐篷压扁、撕裂似的。

奥托和卡文迪什冲出去检查捕鲸小艇,回来的时候变成了雪人,瑟瑟发抖。男人们用毯子裹住身体,围着帐篷中间一个小号铁炉取暖。萨姆纳在帐篷边缘蜷缩着,他拉下帽子盖住眼睛,很想睡一会儿,但是却迟迟无法入睡。他现在很确定装有阿片酊的药箱已经被送上了黑斯廷斯号。第一小队误把属于他的储物箱送了过去。他想,如果只有一个晚上没有阿片酊,也还能过,但是暴风雪肆虐,他们还要在冰上度过第二个晚上的话,他肯定就会难受坏了。他心里咒骂自己为什么不看好自己的必需品,咒骂琼斯为什么不仔细装船。他闭上眼睛试图想象自己身在其他地方,不是在德里,而是在贝尔法斯特,坐在肯尼迪酒吧喝威士忌,或是在拉甘划船,在解剖室和斯威尼、穆尔凯尔一起抽着廉价的粗烟,聊着姑娘们。过了一会儿,他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里,但是并没有真的睡着,却也不算是醒着。其他人被黑暗笼罩,彼此紧靠着取暖,在他身边打着鼾。那种紧靠在一起聚集起来的热气,很快就被打着漩涡吹拂的寒冷空气带走了。

几小时后,暴风雪平静了下来。忽然,就在这时,浮冰发出了可怕的声响。就在他们睡觉的地方,浮冰向上颠了一下。帐篷的一根杆子倒了,铁炉也翻了,很多发红的热煤溅落到毯子上和短大衣上——着火了。萨姆纳不知所措,胸口紧张。他穿上靴子,冲到外面的黑暗之中。天空中飘着雪花,仿佛在他眼前形成一层面纱。他看到浮冰边缘有一座巨大的蓝色冰山,如沙漠中的沙丘,正向东快速移动。当冰山移动时,会摩擦浮冰的边缘,然后撞下房子大小的冰块,就像车床上被切割的金属那样。浮冰在萨姆纳脚下颤抖,二十码外出现了一道锯齿状的裂缝。他担心整个冰原会在这种压力之下被挤碎,这样一来,所有东西——帐篷、捕鲸艇、人——都会掉入海里。此时没有人待在第二个帐篷内,男人们要么跟萨姆纳一样呆呆地站在外面,要么忙着把捕鲸小艇拖到远处去,以保证安全。看着这一切,萨姆纳感到他看到本不该看到的东西。他正在成为某个他不想成为的角色——一个令人讨厌的真相告知者。

混乱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冰山不再摩擦冰原的边缘,令人颤抖的撞击声也随之消失,只剩下风的怒号,以及男人们发誓和咒骂的声音。萨姆纳第一次注意到雪花正向他的左脸扑来,挂在了他的胡子上。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被包裹起来,猛烈的风雪使他与世隔绝。仿佛真实的世界被遗忘了,他独自存在于雪花形成的旋涡之中。有人拉他的胳膊,指了指他的身后。他看到第二个帐篷正在熊熊燃烧。床垫、地毯和海运箱都在熊熊大火中燃烧。残存的帆布在疾风之中飘动,吐着凶猛的火焰。船员们都惊呆了,盯着这一切,火光映照在他们茫然无助的脸上。卡文迪什踢开余烬,为自己的厄运叹了一口气,喊叫着让他们到剩下的捕鲸小艇里避难。他们动手速度很快,但是毫无章法。他们清空了两条船上的东西,把自己像货物一样装了进去,然后拉紧防水油布罩在上面。结果,里面空间狭小得像棺材一样,而且空气稀薄,恶臭难闻,并且没有照明。萨姆纳躺在光秃秃的、冰冷的木板上,他周围的人都在痛苦而大声地批评着卡文迪什的无能和布朗利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厄运。他们现在只剩下一个愿望,那就是活着回家。萨姆纳筋疲力尽,清醒无眠,但是他的肌肉和内脏很痒,感到一种被啮咬的疼痛——这都是因为对阿片酊的极度渴求。他再次努力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想象自己身在一个温暖快乐的好地方,但他没有成功。


早上,暴风雪减弱了一些。天气寒冷潮湿,灰色的云就压在他们的头顶,浓浓大雾隐藏了浮冰边缘,像分层的石英一般笼罩在远处的山峦上。他们拉开了积雪覆盖的防水油布,爬出捕鲸小艇。

第二个帐篷焚烧后的那些黑色残骸凌乱地散落在冰面上。有一些桅杆半沉在融化了的冰水里,顶部还在冒烟。厨师烧了开水,做了一顿粗糙的早餐。男人们在温热的灰烬中挑挑拣拣,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还能用或还值得保留的东西。卡文迪什在他们当中闲逛,吹着口哨,开一些下流的玩笑。他左手拿着一个搪瓷杯子,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牛肉汤。他不时像个富有绅士风度的老派猎手一样,捡起一把尚有余温的刀片或是一个硬靴跟。对于一个刚刚看着自己的船被毁、在冰山的挤压下逃出生天,紧接着又遭遇夜里的一场熊熊大火的人来说,他显得异常愉快和无忧无虑。

饭后,他们重新收拾了捕鲸艇,又支起了一顶救生帐篷,边角的地方用装粮食的木桶压实。他们躲在里面一边玩纸牌、一边吸着烟斗,等待着布莱克、琼斯和其他人从黑斯廷斯号回来。大约一小时后,随着雾气的消散,视野清晰了。卡文迪什带着望远镜走到外面,查看是否有小队返回的迹象。过了一会儿,他把奥托叫了出去,又过了一会儿,奥托叫了萨姆纳。

卡文迪什默默把望远镜交给萨姆纳,指着东边远一点的地方。萨姆纳拉长望远镜仔细观察。他希望在远处能看到布莱克、琼斯和其他船员拖着四艘空的捕鲸小艇穿过冰原向他们走来,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看到。他放下望远镜,眯着眼睛看向空旷的远方,然后又把望远镜举到眼前。

“所以,他们在哪里?”

卡文迪什摇摇头,一边咒骂着,一边恼怒地揉脖子。他此前的冷静和幽默感全然无踪了。他脸色苍白,嘴唇紧闭,一双眼睛睁得很大,鼻子呼着粗气。

“黑斯廷斯号走了。”奥托说。

“他们要走去哪里?”

“很有可能是为了躲开冰山,它昨天晚上走了,”卡文迪什尖锐地指出,“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坎贝尔知道我们在哪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等着他。来,拿出点信心和该死的耐心吧。”

萨姆纳透过望远镜又看了看,除了天空与冰原,什么也没有。然后,他看看奥托。

“为什么一艘船会在暴风雪肆虐的时候解缆呢?”他问,“难道不应该停留在原地更安全吗?”

“如果是一座冰山正在逼近,只要能救这艘船,船长会做任何事。”奥托说。

“的确如此,”卡文迪什说,“无论那是什么,都必须得做。”

“我们要等多久?”

“那得看情况了,”卡文迪什说,“如果它发现了开阔的水域,那么可能今天就回来,但是如果不是……”

他耸了耸肩。

“现在药箱不在我身边,”萨姆纳说,“它被带到船上去了。”

“有人生病吗?”

“没,还没有。”

“那我得说,这是我们最起码的担心了。”

萨姆纳回忆起那天透过飞雪看到冰山的情景:那冰山有很多层,非常高,洁白无瑕,像颗小行星一般平稳地向前移动,无可阻挡。

“黑斯廷斯号可能沉船了,”他意识到,“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不会的。”卡文迪什告诉他。

“还有别的船能来救我们吗?”

奥托摇摇头。

“它们都离得不近。这个季节已经快结束了,而我们走得太靠北。大部分船都在庞德湾里。”

“它不会沉的,”卡文迪什再次说道,“它在兰开斯特湾的某个地方,就是这样。如果我们在这里等着,它会很快回来的。”

“我们应该派出捕鲸艇去找找,”奥托说,“昨天晚上的暴风雪太厉害了,它可能被风吹得偏东好几英里了。它也可能被撞坏了,或者被卡住了,动也动不了,也可能失了方向漂在海上。有很多种可能。”

卡文迪什皱皱眉,勉强点点头,好像急于想出一个更好、更容易做到的解决办法,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我们会尽快找到它,”他迅速说,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黄铜望远镜,把它塞进了大衣的衣兜。“我敢说它不会离开太远。”

“我们要是找不到它呢?”萨姆纳问,“那怎么办?”

卡文迪什停下来,看看奥托。后者只是保持着沉默。卡文迪什扯着自己的耳垂,然后用一种滑稽的爱尔兰口音回答:“那我希望你带上了你的游泳衣,帕迪[1],”他说,“因为那可得游好长一段路。”

那天剩余的时光里,他们坐着捕鲸小艇外出寻找黑斯廷斯号。他们沿着浮冰的边缘先往东边划,然后又到北边去寻找,甚至一直到达兰开斯特湾的中心。暴风雪把冻结在一起的冰块都打散了,所以他们划起船来倒没什么障碍。毫无规则的碎冰块在他们旁边漂浮着。一旦有碍事的冰块,他们就用桨把它推开。奥托负责一条船,卡文迪什负责另一条。萨姆纳已经晋升为舵手了。每一刻他都渴望可以在地平线上看到黑斯廷斯号的影子——就像在一张粗织毯子上找一根针一样。恐惧咬啮着他的内心,而他则拼命控制这内在的痛苦会像雾一样扩散。他感受到了船员们所承受的焦虑、痛苦和愤怒。他们很想找个什么人,将这一连串的厄运怪罪到他头上。而卡文迪什在布朗利死后轻易就得到船长一职,再加上他的不称职、违反常规的做法和粗暴的性格,这些都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回到了摇摇欲坠的营地,这里到处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感到彻骨的寒冷。他们的情绪都低落到了谷底,整整一天都在拼命划船,但是却没发现任何关于黑斯廷斯号的迹象,也没有发现任何可能预示黑斯廷斯号命运的提示。

厨师用已经被锯断了的后桅杆和桶板点火做饭。他做了一些味道又酸又咸的牛肉,以及放了很长时间的、木头似的萝卜。卡文迪什开了一箱白兰地,给每个人都定量发了一些。男人们都闷闷不乐地将自己的那份一饮而尽。然后,没有经过什么人允许,就继续喝了下去,一直喝到酒桶见底。帐篷里酒气熏天,大家的情绪变得不稳定。很快,喝过酒后的激烈争吵就引发了一场斗殴,甚至刀子都拔了出来。麦肯德里克虽然是旁观者,却被人揍了一拳,铁匠则被人不经意地撞了一下。卡文迪什想阻止他们,结果被系索栓打得头破血流。萨姆纳和奥托不得不进去把他救出来,以免他遭受更多的拳脚。他们把他拖到了安全的地方。奥托回到帐篷里,想让男人们保持冷静,但是他自己挨了一通骂不说,还被人用刀威胁。卡文迪什自己走了回去,恶狠狠地咒骂着,脸上满是自己的血迹。他从捕鲸小艇里取出两把来复枪,给了奥托一把,就冲回了帐篷。他第一枪朝下打在冰面上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然后大声宣布,他很乐意把第二发子弹射入任何一个想挑衅的人身上。

“布朗利死后,我就是船长。我会很高兴弄死哪个不听话的畜生,如果他敢有别的什么想法的话。”

空气中有一丝停顿,然后一个耳朵上戴着银圈、名叫班农的设得兰人捡起一块木桶板子,疯狂地向卡文迪什冲了过去。卡文迪什没有从胯部举起枪,而是把枪向上轻轻一抬,就射穿了他的喉咙。设得兰人的头盖骨被击穿,部分骨头向后飞到帆布帐篷的顶端,留下一个大大的牛一样的红眼睛,在头颅的周围有一圈淡淡的紫色脑组织。其他人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充满沮丧的咆哮,紧接着人们被突然降临的、凝重的沉默包围了。卡文迪什把空枪扔在他脚边,又从奥托手里拿过那把上膛的来复枪。

“现在你们其他人给我注意点!”他告诉他们,“这个蠢货的行为刚刚令自己送了命!”

他舔舔嘴唇,然后看着众人,好像在好奇谁将会是下一个挨枪子儿的人。血从他的眉骨和胡子上流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到冰面上。现在帐篷里被一片阴影笼罩着,散发出强烈的酒气和尿味。

“我他妈的就是一尊爱开火的大炮。我就是这样的人。”卡文迪什平静地告诉他们,“现在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们最好给我记住现在这一刻。”

他点了两下头,好确认他个人威信,然后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他被鲜血浸透的胡子。

“明天我们会划船去庞德湾,”他说,“如果我们还没有发现黑斯廷斯号,我们一定能找到另一条船来载我们。”

“去庞德湾有一百英里。”有人说道。

“那你们这些浑蛋最好清醒点,早点睡一觉。”

卡文迪什低头看看死去的设得兰人,然后摇摇头。

“这种死法真是太蠢了,”他对奥托说,“别人手里拿着上了膛的来复枪,你就不能只拿个木桶板子往上冲了。这是常识。”

奥托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他在一种庄严神圣的宗教氛围下对着尸体画了个十字。没人发号施令,但是两个男人走了上来,抓住设得兰人的鞋跟,把他拖到了浮冰上。没人注意到在远处的角落里,手戴镣铐的达拉克斯像雕像一般盘腿坐着,双腿交叉,面带微笑,从远处看着一切。


[1] 帕迪(Paddy),对爱尔兰人的蔑称。——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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